家里余粮越来越少,花疏望着米缸发愁。
风清婉看向发愁的小孩,轻声安慰:“仔仔别愁,阿娘一直躺床上,吃不了多少。”
花疏点点头,默默将放冷的药端给母亲,像个小小的影子,又缩回自己角落。
阿娘的药也快吃完了,家里愈发窘迫了。
他呆呆地看着泥糊的墙壁,他知道,隔着墙壁的一面是装着兔子的坛子。
墙壁凹凸不平,花疏仿佛在上面又看见母亲消瘦的脸颊。
饿,好饿。
腹部像空了一块,六七月夹杂着碎沙的风呼啸着穿梭,狠狠在腹腔留下疼痛的痕迹。
好饿,好饿,好饿……
在这个狭小的茅草屋里,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饥饿。
阿娘需要食物,她需要肉。花疏麻木地想着,提起有些卷刃的菜刀,一步一步,慢吞吞走向茅草屋后面。
他颤抖着掀开茅草,兔子安安静静蹲在坛底,咀嚼着已经干瘪的青草。
花疏将兔子抱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很快红了眼眶。
刀有些钝,连着割了几下,兔子才彻底死去,软软摊在花疏怀里。
丹红的血将柔软的兔毛黏成一缕一缕,顺着淌在花疏手心,是滚烫的。
他带着兔子回到家,正好花无尘在,手上还搭着一个粗糙的弓。他身上全是尘土和草渣,膝盖处还被蹭破了。
花无尘回头一样便看见一只约莫两掌大的兔子被花疏抱在怀里,他常年因为哀愁焦虑而紧缩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兔子哪来的?”花无尘提起兔子,脸上第一次因为花疏而有了笑。
花疏犹豫片刻,扯谎道:“我今早在家后面发现的……”
“太好了。”花无尘打断花疏的花,转头向屋内道,“婉娘,今儿咱可以开荤了——”
他并不关心花疏是怎么拿到这珍惜的兔子,只是随口一问。就像他以往一样忽略这个孩子。
年少同心爱之人私奔,面对他的不是爱情的甜蜜,而是来自现实不断的磋磨。
钱财被耗尽,还有突如其来的孩子。
他总在午夜梦回之时 ,看到角落那个小小的身影,才突然想起自己已经是一个父亲。他有了一个需要负担的家庭,家里有一个虚弱的病人,有一个同样长着嘴需要食物的孩子。
往日少年的意气风发已不复存在。
兔肉在锅里咕噜噜翻滚,肉香味终于冲破了一直像阴云笼罩在茅草屋的中药味。
家里终于有了少见的欢乐。
花无尘讲起他在码头上听说的笑话,逗得风清婉时不时得放下碗,防止因为自己笑得太过而打翻了碗。
她感叹道:“怕是仙人吃的也不过如此。”
只有花疏没有吃,他呆呆看着碗里的肉,很难相信这就是自己偷偷养着的兔子。
“阿娘,这是我带回来的那只兔子吗?”他仰头问强撑精神假装欢乐的风清婉。
风清婉温柔的脸上露出讶异的神色,她摸摸花疏的头:“是啊。”
花疏紧紧抱着怀里的碗,毫无征兆的,哭出声来。
他只觉得心里越来越空。就像永远填不饱的肚子,永远在叫嚣着自己的疼痛。
但是这只兔子牺牲并没有如同花疏幻想的那样,让阿娘开始恢复健康,疾病的阴影还在这个支离破碎的家里四窜。
他呆呆地,反复地看着那个原本藏着兔子地方。
不过有个好消息,阿爹说他找到了一个好工作家里吃穿再也不愁,饭桌上也是常见荤腥。
但阿爹脸上的愁闷越来越多,回来的越来越晚,对自己更是动辄打骂,好几次差点让阿娘发现。
阿娘也变得很奇怪,总是一直望着门口,也没有过问花无尘的具体工作是什么。
傍晚。
“阿娘,怎么了?”花疏坐在风清婉床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阿爹每日上工会走的方向。
风清婉轻轻将花疏圈进在自己怀里,一下一下顺着花疏的头发。
她眸光潋滟,像盛着一洼即将被烈日晒干的积水。
“仔仔,如果有一天你阿爹回到他之前的家里,你要去吗?”
花疏想起之前挨过的打,瑟缩着往风清婉怀里躲:“仔仔不去,仔仔要和阿娘在一起。”
“好仔仔。”风清婉无声流下泪来,她叹口气:“真到那天,你跟着你阿爹走吧,你要好好地活下去,知道吗?阿娘我啊,就这一个心愿,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为什么?”花疏手忙脚乱擦拭着风清婉的眼泪,“阿娘你别哭,我听你的。”
“没事的。”风清婉歉意地笑笑,“刚刚有沙子吹到我眼睛里了。”
“你去找找你阿爹,这么晚了他还没回来。”
花疏点点头,乖乖从床上跳下来,提起小灯,哒哒哒跑出去找人。
巷子又黑又深。
花疏裹了裹自己的衣服,夏夜的夜晚,风很凉。
他按照记忆中的路,向码头方向走去,花无尘一般在这里打零工。
几个认识他的码头工人见了他来,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
“花疏,这么晚到这儿干什么?”
海边风大,把花疏声音吹得好远:“我来找阿爹,程叔叔,你有看见我爹吗?”
被唤做程叔叔的男人脸上露出窘迫,他转头同同伴对视几眼。
同伴愤愤不平:“花无尘那混小子这几天联系上了花家,今儿也不知道在哪喝醉了还跑窑子里。”
“风姑娘要不是因为给他生孩子毁了身子怎么会长期卧病在床,现在他倒嫌弃他们母女俩是累赘了?我呸!”
“还打孩子,仔仔这孩子这么听话。”
几个人骂起来。
“程叔叔……”花疏听不太懂,无助地看向程叔叔。
码头工人一把把花疏抱起来:“我们这就带你去找你那混蛋爹去。”
花疏心中有种不安地预感。
七转八绕,来到码头工人口中所说的窑子面前。
码头工人说是窑子,其实是青楼。
飞檐翘角,雕梁画栋。
因为已入夜,正是灯光辉煌,笑语盈盈。浓香远远就可以闻到,直熏得花疏连连打喷嚏码头工人刚想闯进去,就被老鸨拦下。
涂了厚厚一层粉的妇女捻着一方小帕,讥笑道:“你们这群苦力工,也想来我万香楼?”
程叔道:“我们是来找人的,找这个孩子的爸爸。”
“找人?”老鸨笑得满脸褶子都在抖,“这里的人非富即贵,谁会和你们这群人扯上关系?”
她目光扫过一脸迷茫和恐惧的花疏,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
大概是什么私生子要来找亲爹,这种事她见得多了。
“来人啊,把他们给我打出去。”老鸨转过身,下令道。
四名膘肥体壮的打手涌了出来,与码头工人达成一片。抱着花疏的程叔试图强行挤进去,却不断被拦截下来。
忽然,花疏一眼便看到二楼正在饮酒的花无尘,此时的花无尘身着华衣,身旁四五个娇艳女子正为他斟酒递食,丝毫不见当初的穷苦模样。
“阿爹!”花疏努力探出身子,大声呼唤着。
花无尘听到这一声,惊恐回头,一眼便看见被拦在门外的花疏他们,手中的酒盏随之滑落,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他急匆匆下楼,一身酒气,质问道:“你们怎么带他来这种地方?”
程叔气笑了:“你倒是会倒打一耙的,我们还没问你为什么来这种地方。”
“阿爹,你不是说在工作吗?”花疏颤颤问道。
他不在乎花无尘干什么,但是他在乎爱着花无尘的阿娘。
尽管花疏还不能理解青楼是怎样的一个存在,但是他知道阿爹这种行为背叛了阿娘。就像柳朵儿曾经给他念的画本子里面说的,一个原本有妻子的人爱上了别的女人,这叫通奸。
花无尘无言以对。
“这是事你好好想想怎么跟风姑娘解释吧!”程叔跨下脸,很想直接给这个男人来上一拳,顾及到怀里的花疏,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花无尘站在万香楼门口被风一吹,终于清醒片刻,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自己居然背叛了婉娘!
花疏被程叔放下来,惶恐不安地看着自己这个从来没给过自己好脸色的父亲。
码头工人数落几句后,逐渐离去,程叔犹豫片刻,长叹一口气,转身也同他们一起离开。
“我该怎么办?”花无尘竟像个孩童般向花疏求救,“这事不能让你娘知道。”
花疏觉得荒诞,自己还是一个孩子,为什么要来解决大人之间的事?
他看着花无尘身上精致柔软的布料,猜测着这一件衣服可以买多少袋大米,又可以给阿娘买多少副药。
“阿爹。”花疏闭上双眼,控制住自己想哭的**:“你先把衣服换回来。”
他还是选择了同阿爹一起欺瞒阿娘,他不确定自己这样做对不对,直觉告诉他,阿娘得知了这个消息得多绝望。
现在这样,至少自己和阿娘吃喝不愁,也有钱买更好的药给阿娘治病,这种平稳的日子,如果没有那个混蛋,自己和阿娘也过不上。
至于程叔他们说的什么花家,阿爹一日没回去,他就还会给自己和阿娘花钱,走一步看一步吧。
花疏作为一个小孩,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
“不,不不不。”花无尘捂住自己的头,“该告诉婉娘花家的人找来了。”
他眼神慌乱,似在经历什么痛苦地挣扎,不断捶打自己因醉酒而疼痛的大脑。花无尘想警告花疏不要告诉风清婉自己来过青楼的事,但对上花疏的视线觉得自己已经不用多说什么。
这一刻,他不得不承认,花疏是一个过分懂事的小孩。
懂事得不像个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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