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望月亭的长廊下种着一树树桃花,秋季来临,那些花儿落尽,但香气犹在,惹得不知名小虫子盈盈绕绕。
有些胆子大的飞到红灯笼里,飞蛾扑火,烛火炸个响,让十七公主回过神。
她站在暗处,对方看不清,想必也不知道自己就是公主吧,瞧苏少将军依旧低下身子,谨守规矩,不抬头冒犯。
暖莺禁不住哎呦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惊到,余光望向公主,虽是夜色迷离,却能感到对方红了脸颊。
“苏——将军不必多礼。”霜雪不自觉咬紧嘴唇,素来清冷的生线起了柔波,“我无事,还要多谢将军。”
她在月色下瞧她眼线优雅的弧度,细长飞入两鬓,夜色下凌厉感十足,鸦青色睫毛如蝉翼般抖了抖,看对方直起身,目光依旧低垂,“夜太黑,小娘子走路留心,既然无事,在下便告退。”
说罢绕过主仆二人,只留下一个俊挺身影,落到公主心上,月下如妖。
霜雪一时缓不过神,真的是小田舍奴,绝对没错——心里顷刻间涌起无边无际的喜悦,竟忘了询问对方为何会在此。
她没看清楚她,认不出来又何妨,想到这里忍不住乐,还是那么傻乎乎的呢。
那会儿撒谎自己是十公主乐珧,对方不也信了,她不是也骗了她,说是进宫献艺的伶人之子。
一直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如今活生生来到眼前,总算没白活一次。
但她会不会已经忘了她,寻思到这一层,公主又兀自叹气。
暖莺瞧对方一会儿乐一会儿愁,越发好奇,莫不是秋艳说的女儿家成婚前都会情绪不稳,刚才又无意间撞见驸马爷害羞,没想到一向清冷的公主也会这般。
小心向前几步提醒,“殿下,柳贵妃可还等着。”
霜雪点头,心里想着那句夜太黑,小娘子仔细走路,不自觉放慢脚步。
惹得柳贵妃起身来接,拉住她的手,先亲亲热热地坐到亭子里,又忽地叹口气,素来春风满眼的脸颊竟染上一丝忧虑,霜雪倒不急,神态自若地问:“贵妃找我有话说?”
对方张口又合上,欲言又止,待两边人都退下,方才犹犹豫豫地开口:“公主,这个——让我如何讲啊!”
霜雪嫣然一笑,柳贵妃平日最为讨巧,清楚她不喜欢与后妃来往,所以从不刻意亲近,今夜却单独来约,想必有难言之隐,耐住性子道:“贵妃有话直说。”
“唉,还不都是为了公主的亲事,刚才苏将军对我说——他的伤!”
“苏将军受了伤?”顿时脸色大变,又怕对方方起疑心,连忙敛住神色,淡淡道:“我刚才看到将军,并没有异样啊。”
柳贵妃顿顿,公主适才着了急,千真万确,有点闹不明白,按理对方不同意这门亲事,刚好顺水推舟回绝,自己也能做个人情,岂不两全其美。
如此看来,还不能轻易下论断。
“哦——”无论如何话还得说,顺手拉了拉披帛,缓缓道:“公主,咱们也亲近,我就不绕弯子了,苏少将军这个伤倒没有命运之忧,但也是件大事,若成婚,怕会影响殿下!”
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霜雪越发糊涂,她不是个猜来猜去的性格,心里还惦记前厅的苏涅辰,眉宇露出一丝不耐烦。
柳贵妃最会看人眼色,公主还小,不通人事,自己这般打马虎眼确实不成,索性附耳:“殿下,不就是伤了那处——命根子。”
命根子!霜雪腾地愣住,一时怀疑自己幻听,半晌呆呆地问:“贵妃,从何处听来?”
命根子——苏涅辰她倒是有啊!
“本主才说的啊,就刚刚,公主不是遇见了。”满眼确定,怕对方不信又重复一遍,“少将军也抹不开脸呐,但此事非同儿戏,所以才让我去给陛下讲明白,但我想还是先与公主通个气。”
“自己讲的——”她一脸错愕,和做梦似地,柳贵妃赶忙安慰,“公主别慌,没有苏少将军,咱们楚月还有的是绝顶乾元君啊,我看那个郝副将也不错,再说殿下本来也不愿意,如此一来刚好有说头,苏少将军婉拒亲事,陛下虽然爱才,也不会拿公主的终身玩笑。”
秋风越来越凉,吹的人脸上起了细密疹子,冷公主低下头,瞧脚底荡起的裙角,深吸一口气,事情再明白不过,人家懒得结亲。
也罢,重活一世,不见得事事都会照旧。
她脸色沉了沉,对面的柳贵妃不敢吭声,用余光打量,不知公主心里在想什么。
“多谢娘娘,为我筹谋。”霜雪抬起头,没有预料中的晦气,反而眼波流转,“依我看,这件事就不用告诉父皇了。”
柳贵妃啊一声,如坠五里雾中。
霜雪笑道:“我还有件事要麻烦娘娘,请给苏少将军带句话,就说——我不介意。”
柳贵妃的眼睛睁得老大,怀疑对面人是不是疯了!男子乾元与女子不同,要是伤了命根子,以后可无法生育,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十七公主身为绝顶坤泽,这么好的苗子,不生孩子未免可惜。
而且对方一直不愿意,怎么这会儿就变了。
柳贵妃可不能稀里糊涂,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殿下莫非要嫁过去,即使苏少将军受了那么严重的伤!”
公主嗯了声,脸颊绯红,“这几日我也想了许多,如果不是苏将军在前线浴血奋战,霜雪早就远嫁突厥,如今他为此负伤,我更不能忘恩负义。”
“殿下,想好了?”
“嗯,还请娘娘替我给父皇也说一声吧。”
这句话说到柳贵妃心上,皇帝正为此事发愁,既然公主愿意,她何乐而不为。
午夜已到,麒麟殿内的官员随皇帝到院中赏月,黄花梨长桌早早摆好,供着瓜果糕点,侍女太监穿梭其间,给众臣斟满桂花酒,烛火摇曳,歌舞升平,处处一片欢天喜地。
十七公主站在宽大的屋檐下,远远望着这一片荼靡盛世,绯红与碧绿的官袍被秋风吹起,她一眼便瞧见苏少将军的紫金缎袍,流光溢彩,矜贵无双。
对方正与太子寒暄,人人都说自己哥哥乃楚月最具风华的乾元君,此时与苏涅辰站在一处,两人身高无差,但将军的身形略显瘦削,反而更有种玉树临风之感。
也许她看她无论如何都顺眼吧。
霜雪忍不住抿唇,这人怪会想招,还伤了命根子,堂堂一个镇国大将军,说起谎来顺口得很。
她偏不拆穿她,非说不在乎,看对方还有什么办法。
小田舍奴,十几年前打翻母亲留下的霁色花瓶,气得她直哭,长这么大都还没那般哭过,现在想起来都心疼。
可此时却是柔情蜜意,那个寒冷的冬天,由于有了对方,她才懂得哭,学会笑,自从母亲走后,说出口的第一句话竟是——“哪里来的小田舍奴,还不快就地正法!”
眸子里全是泪水,顺着洁白脸颊簌簌而落,雾蒙蒙地盯着眼前的小儿郎。
对方也不知所措,立刻扔掉手里弹弓,俯身去捡碎在雪里的瓷片,一边慌忙道:“我——我不是存心,刚才看见只鸟儿,哪知不小心打到你的花瓶。”
掏出帕子,将那些碎片放好,又小心翼翼递过来,“小娘子,真对不住——我给你再买一个吧。”说着忽然嬉皮笑脸,一双桃花眼弯弯,“幸亏没打到你。”
她见她竟笑了,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怒火中烧,一把夺过那裹着帕子的碎片,“你还不如打着我,这个瓶子天下独一份,说赔——如何赔!用你的命来偿。”
不过个瓶子而已,再贵重也比不上一个人的命,对方也不乐意起来,“无论多少银子,我赔就是,动不动拿人命说事,小娘子未免过分!”
过分——她长这么大还没听过这两个字,气得浑身哆嗦,“人命如何,又不是我的命!上至天子,下到贫民,做错事就要受罚!你——你从哪里来!”
“我!乃伶人之子,等过了春,没几日就回江南。”
“伶人之子!”她哼了声,语气带上轻蔑,“不老实在梨园里唱戏,拿着弹弓跑到这里作甚!还口口声声要赔,你有银子吗?”
眼前人蹙起修长的眉毛,“我有没有银子是自己的事,不劳烦小娘子操心,明日就拿来。”
显然是厌烦了,原本的歉意由于她态度傲慢也荡然无存,转身便要走,霜雪哪里肯信,伸手去拉,还没挨到对方,整个人却被腾地环住,她身娇肉贵,根本不是这个小田舍奴的对手!
心里害怕,正想坦白身份,冷不防已在人家怀里,抬头迎上一对揉碎金子的眸子,她屏住呼吸,喊道:“大——大胆!”
对方完全没搭理,只拉起她的手,满眼看傻子的神色,“你没事吧!不知道帕子里有碎片啊,还握得那么紧,看——都流血了,疼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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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花开花落(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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