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最终,几乎崩溃的温父和近乎虚脱的余希都被亲友们搀扶着离开了这片令人心碎的地方,送往休息室。

走廊里瞬间空荡了许多,只剩下一些公司高管和闻讯赶来的更多温家亲族,人人脸上都带着悲戚和无措。

温锦言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弥漫着消毒水和眼泪味道的冰冷空气。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指尖触及一片冰凉的湿意。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有些粗暴地脱下了身上的白大褂,仿佛要甩掉那层代表着“医生”身份、却未能挽救亲人的无力感。

他看向周围那些等待着指令的公司高管和家族长辈,眼神中的脆弱和痛苦被强行压下,一种冷硬的、近乎残酷的镇定重新回到他的脸上。

现在,不是沉浸在悲伤中的时候。

温衍倒下了,父亲崩溃了。

温家不能乱。

他挺直了脊背,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接手了现场的主导工作:

“李叔,麻烦您立刻联系医院行政部门,处理后续手续和……遗体安置事宜。”

“张总,公司那边请您先回去稳定局面,所有项目暂缓,发布讣告前保持静默。”

“通知老宅管家,准备布置灵堂……”

“联系殡仪服务……”

他一条条指令清晰地下达,语气冷静得近乎麻木,仿佛在处理一件与己无关的公事。只有那紧握成拳、指节泛白的手,和眼底深处那抹无法掩盖的红血丝,透露着此刻他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的惊涛骇浪。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以一种最残酷的方式,发生了剧烈的偏转。所有的爱恨情仇,所有的压抑与束缚,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撞得七零八落。

一个新的、更加复杂而危险的局面,正在一片悲恸中,悄然拉开序幕。而温锦言,被迫站到了风暴的最前沿。

温衍的死讯,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并非只激起悲伤的涟漪。对于余希而言,它更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打开了一扇她从未知晓、也从未被允许触碰的情感闸门。

真正的痛苦,原来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它尖锐,汹涌,磅礴,完全不同于她过去用绣花针小心翼翼刺破指尖时,那一点熟悉的、可控的、甚至带着隐秘快感的细微痛楚。

那是一种……足以将她整个人生认知都颠覆的感觉。

像有无数把看不见的、冰冷而锋利的小刀,从心脏最柔软的地方开始,一点一点,缓慢而执拗地刺入、旋转。没有伤口,没有流血,却痛得那么真实,那么彻骨。那痛楚并不停留在心脏,而是像拥有生命的藤蔓,迅速沿着血管和神经蔓延,窜过五脏六腑,游走向四肢百骸,最后甚至攀爬上她每一寸皮肤。

这庞大的、无处宣泄的痛感,在她那被“规矩”、“体面”、“温顺”层层包裹的皮囊下疯狂冲撞、膨胀,仿佛下一秒就要将那层她佩戴了二十多年的、优雅却沉重的外壳,硬生生从内部撑裂。

“大家闺秀不能失态。”

“要沉静,要柔顺。”

“喜怒不形于色。”

那些刻入骨髓的规训在脑海中尖啸,试图压制这失控的洪流。她死死咬着牙,不让一丝呜咽泄出,维持着那摇摇欲坠的、名为“体面”的躯壳。

然而,在这极致痛苦的碾压下,某种沉睡已久的东西,似乎正伴随着皮囊即将碎裂的“咔嚓”声,悄然苏醒。

她感觉到……“活着”。

不是那种按部就班、呼吸平稳、情绪寡淡的“活着”。而是一种激烈的、滚烫的、几乎要灼伤灵魂的——“活着”的实感。

那被压抑了太久的、包裹在完美皮囊之下的真实灵魂,仿佛正贪婪地吮吸着这剧烈的痛苦,试图从那些被痛苦撑开的、细微的裂缝中翻涌而出。它在叫嚣,在嘶吼,用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向她证明着自己的存在。

啊……

余希在一片冰冷的泪水中,恍惚间竟捕捉到了一丝……奇异而病态的颤栗。

这痛苦,如此强烈,如此真实,如此……令人着迷。

它远比过去二十多年里,所有被精心安排、平滑无波的日子,都要来得鲜活,来得猛烈。

她仿佛……就要爱上这种感觉了。

爱上这种心脏被撕裂、灵魂却因此在尖叫着证明自己还活着的、极致的感觉。

这认知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恐惧,却又夹杂着一种无法言喻的、黑暗的吸引力。

眼泪依旧无声地滑落,为逝去的未婚夫,也为那个即将随着这巨大痛苦一同被埋葬的、过去的自己。

但在那破碎的躯壳之下,某种新的、危险的、不可控的东西,正在痛苦的浇灌下,悄然萌发。

她依然苍白,依然脆弱,依然被搀扶着,像一个标准的、失去依靠的未亡人。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内心深处某个角落,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痛苦没有摧毁她。

反而,以一种残酷的方式,让她第一次真正地……“感觉”到了自己。

那扎入余希心脏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剧烈痛苦,并未持续太久。它如同夏季的暴风雨,来得迅猛滔天,去得也干脆利落,只留下一片被彻底冲刷过的、死寂的荒原。

不,它离去时,并非空手而归。它仿佛带走了余希身上所有残存的、那些本就清浅而浮于表面的情感波动——对未来的微茫期待,对温衍温和的感激,甚至是对自身命运的微弱不甘……所有一切,都被那痛苦的潮汐席卷而去,点滴不剩。

只留下一具还能呼吸、还能行走、还能对外界做出最基本反应的、精致而冰冷的空壳。

当余希穿着那身素白的孝服,再次出现在温家老宅的灵堂时,温锦言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一个被抽走灵魂的瓷娃娃。

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裂。那双曾经清冷但偶尔会流露出细微情绪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虚无的空洞,没有焦距,没有光亮,映不出任何景象。她不哭,也不笑,像是隔绝了所有声音。

有人低声唤她“希希”或是“余小姐”,她往往要愣上很久,眼珠才会极其缓慢地转动一下,仿佛需要极大的努力才能理解那是在同自己说话,然后给出一个极其轻微、几乎看不见的点头或摇头。

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仅让温锦言看得心头发紧,连余家父母也感到心惊肉跳。他们精心培育的女儿,仿佛一夜之间被彻底摧毁了内在的核心。

温父一夜白头,苍老憔悴得厉害。他看着灵堂上的那具棺木,又看向眼前这个未过门却遭此巨变的大儿媳,心中百感交集,充满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以及对家族未来的忧虑。

或许是因为那份“温家不能负余家”的沉重诺言必须延续,或许是真的不忍心见余希这般行尸走肉的模样、想给她一个新的依靠和名分,又或许是急于在混乱中抓住一丝能维持旧秩序的绳索……

温父枯槁的手重重拍在余希单薄的肩上,那力道沉得让她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朽木,带着血腥气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阿衍走了,”每一个字都砸在凝滞的空气里,“锦言会娶你。”

没有询问,没有商量。这是一道判决,是对两个年轻人未来命运的强行捆绑,是对过往伤口的粗暴覆盖,也是温家对余家诺言的一种偏执的延续。

站在灵堂角落阴影里的温锦言,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和一只滚烫的手同时攥住,滋味复杂得难以言喻。

一股隐秘的、黑暗的狂喜几乎要破土而出——他得到了他渴望的许可,一个可以正大光明靠近她、拥有她的名义!他终于不必再隐藏那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爱意。

但紧接着,一股更深的悲哀和屈辱感迅速将那点喜悦吞没。他看着余希那空洞麻木、仿佛对一切都已无所谓的侧脸,心像被针扎一样刺痛。

他要的不是这样的结果!他不是要作为一个填补空缺的替代品,不是要接收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他渴望的,是她心甘情愿的、带着爱意与生机的注视,而不是此刻这种……仿佛嫁给谁都无所谓的死寂。

他希望她接受,这样他就能拥有她。

他又希望她拒绝,以证明她并非全然麻木,证明她还有选择的能力,证明他温锦言在她心里,或许有那么一点不同。

在这种极致的矛盾撕扯中,他从阴影里一步步走了出来,走向那片令人窒息的光亮处,走向那个即将被赋予他的、却如同人偶般的新娘。

他刻意没有去看她的眼睛,怕看到那片虚无。他弯腰,拾起一沓纸钱,动作看似平稳地投入面前燃烧的火盆中。

跳跃的火舌吞噬着纸钱,卷起灰烬打着旋飞起。一片纸灰仿佛有了自己的意志,轻飘飘地飞过他的指尖,代替他那双渴望触碰却又不敢造次的手,轻轻沾在了余希乌黑的鬓边。

那一点灰烬,像是一个暧昧又悲哀的印记。

他垂眸,目光终于落在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耳廓上,声音压得极低,低得只有近在咫尺的余希能听见,那声音里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弄、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惜,还有更多无法定义的复杂情愫:

“委屈余小姐了。”

委屈你,要嫁给一个你不爱的人。

委屈你,要接受这样的安排。

委屈你……未来的丈夫,是我。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插入了余希那看似已经锁死的内心之门。但那门后是更深沉的黑暗,还是别的什么,无人知晓。

余希的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极其轻微,轻微到仿佛只是被纸灰拂过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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