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家与余家,数代交好。这份情谊绵延至今,成了每年雷打不动的几次聚会。大人们在厅堂里谈笑风生,孩子们则在偌大的宅邸花园里拥有自己的天地。
童年的记忆于温锦言而言,是夏日聒噪的蝉鸣,是草地上滚了一身的草屑,还有一个总跟在他们几个男孩身后、稍不如意就眼圈一红开始嚎啕的——小哭包余希。
摔了,哭;碰了,哭;被小虫吓到,更是哭得惊天动地。那时的温锦言正是猫狗都嫌的年纪,只觉得这小姑娘麻烦又娇气,远不如爬树掏鸟窝来得有趣。每每一听到那嘹亮的哭声响起,他总是不耐烦地皱紧眉头,第一个嫌弃地跑开,生怕被那眼泪鼻涕沾上。
大人们总是很快围上去,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规训:“希希乖,不哭了。”“女孩子不能这样哭哭啼啼的,不成体统。”“大家闺秀要娴静,要得体。”
不知从何时起,那令人头痛的哭声果然渐渐少了,直至彻底消失。那个小哭包不再追着他们的脚步,而是像一尊被精心雕琢过的瓷娃娃,安静地站在廊下或花丛边,穿着素雅的小裙子,眼神安静地看着他们嬉闹疯跑,不参与,也不言语。
男孩子自有其广阔天地和野蛮生长的乐趣。温锦言再次真正“留意”到余希,已是许多年后。她抽条拔节,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周身笼罩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静,像一层薄雾,将她与周遭的热闹隔开。
那日是在温家的花园,繁盛的玫瑰开得如火如荼。温锦言无意间瞥见,她正伸出手,指尖即将触碰那开得最艳的一朵。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脱口而出:“小心有刺!”
终究是晚了。殷红的血珠已经从她白皙的指尖涌出,在阳光下红得刺眼。
温锦言心头莫名一紧,正要上前,却见余希缓缓收回手,低头看着那点鲜红,脸上不见丝毫痛楚,反而浮起一丝极淡的、若有似无的笑意。她随即抬眼望向他,目光清凌凌的,像浸在冰水里的黑琉璃。
“你不觉得它很可爱吗?”她轻声问,声音没有起伏,却像羽毛尖搔过心尖最隐秘的角落。
温锦言一时怔在原地,竟不知如何回答。那画面带着一种诡异又惊心的美——极致娇艳的花,极致苍白的皮肤,极致鲜红的血,以及她脸上那抹转瞬即逝的笑。
那一刻的景象,连同她指尖那点刺目的红,一同狠狠烙進了他心里,再也挥之不去。
再后来,两家人茶余饭后说起旧年里的婚约,他尚且能嗤之以鼻,觉得都什么年代了,还搞“包办婚姻”这一套,简直可笑。
直到他明确得知,这婚约的对象,竟然不是与余希年龄相仿、自幼相识的他,而是那个比他年长、永远优秀、永远得体、永远符合所有人期待的长兄——温衍。
一股莫名的不甘与燥郁瞬间攫住了他。
凭什么?
明明…明明她小时候是跟在他身后的。
虽然他那时嫌她烦,但……
一种被剥夺、被忽视、再次活在大哥完美阴影下的屈辱感,混合着对那朵带血玫瑰的诡异悸动,在他胸腔里疯狂滋长。
温衍对于这桩婚事的态度,显而易见地满意。他并非盲目遵从家族安排,而是真心觉得余希是理想的选择。她出身良好,容貌清丽,性情沉静温婉,带出去得体,放在家里安心。对他而言,婚姻是家族责任与人生规划中顺理成章的一环,而余希,无疑是这个环节中最完美契合的那一块拼图。他看她时,目光温和,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欣赏,如同看待一件即将纳入收藏的、品质上乘且绝不会出错的古董瓷器。
这种“满意”简直叫温锦言无名火起。
凭什么?凭什么他温衍就能如此心安理得地接受?凭什么他仅仅只是“满意”?仿佛接收一件预定好的礼物,甚至不曾费心去探究那精美包装下,是否藏着别样的灵魂。
那余希呢?她对此又是何种态度?
温锦言不得而知。他只能凭借那些零碎的记忆和模糊的感知去揣测。或许她是不满意的吧?毕竟温衍比她年长不少,性格沉稳得近乎无趣;毕竟温衍从未见过她小时候那副哭得稀里哗啦、真实鲜活的模样;毕竟……她本该有更多可能,而非早早被钉死在“温家长媳”的位置上。
他甚至生出一种荒谬的、带着些许优越感的怜悯——看,这个被困在笼中的鸟儿,或许内心正渴望挣脱呢。这想法让他烦躁的心绪里,掺进一丝难以言喻的、近乎隐秘的期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