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二十个电话。
最后一个在二十分钟以前。
取消静音模式以后，新的来电欢快响起。
辛玫没有动。
屏幕上跳跃的来电因为太久无人接听而被对方主动挂断。
挂断以后又过了一段时间，辛玫才找到私聊，点进那个寓意隐晦的素描简笔画头像，玫瑰缠绕竖琴，秦晏某次开会无聊用钢笔画的。
她打了两行字过去。
【关了静音没听到】
【要睡了，明天回给你】
随后不等回复便起身，迈进浴室，西洋杜鹃被遗弃在垃圾桶里。
回复在凌晨一点钟到达。
秦晏也没睡。
他没睡是因为之前一直联系不到辛玫。
物业24小时值班的监控室在二十分钟以前就告诉他，辛小姐已经到家，安然无恙。送她回来法拉利车牌号是小区里没见过的号码，司机没有下来，车停了很久才离开。
秦晏打最后一个电话过去，是为了确认她是否真的安然无恙。
能正常聊天，答案不言而喻。
她只是不诚实。
*
翌日。
辛玫去礼服店。
伴奏任务有乐团指定制服可以穿，独奏需要礼服。
她早前就预约好一家常去的礼服馆，位置在市中心地段，租金很贵，停车场和附近的一个五星级国际酒店共用，运气不好的时候进出很容易剐蹭，剐蹭到的每一辆车赔付都不低。
辛玫的车技不烂，至少比大多数刻板印象要好，而且开车素质很稳，从来没有路怒症。停好车以后，她特意左右查看了一下，确认过自己没有剐蹭到任何人的车才放心离开。
然而人生中运气不好的这件事，有时候并不取决于个人主观是否谨慎，而是客观存在的水逆意外。
半小时以后，辛玫在店里接到了别人剐蹭到她车的电话。
电话那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辛玫就听出来是个老外。
中文母语者和非母语者的发音习惯听起来很不一样。
她向礼服馆店员交代几句，让她们把挑好的礼服先送去试衣间，自己先行出去处理事故。
停车场人不多，她一眼就找到了自己那辆保时捷，停在保时捷旁边的是一辆法拉利，一个西装革履的外国人站在那里等待。
辛玫走着走着，脚步却渐渐放缓，她没见过那个外国人，但她见过那辆法拉利和车牌号。
昨天半夜，正是那辆法拉利把她送回家。
她的脑子一下子涌进许多东西。
想起墨镜，想起西洋杜鹃，想起夜风浸凉的吻，还想起上星期的某个夜晚，她刷短视频，大数据给她推送了一则占星博主的引流视频。
戴着星星美瞳的博主在视频里故作高深地絮絮叨叨。
月末的水星逆行会持续到六月初，期间会带来交通堵塞，停车场意外，信息文件沟通不畅，以及未完待续的前任旧事……并且因为此次水星逆行在双子座区域，意味着旧人旧事福不双至，祸不单行……如有需要，可以点点本店小车链接里的xx水晶，xx项链，xx香薰，xx蜡烛等等。
受骗的预感让辛玫当场滑走。
不详的预感也让辛玫转身就走。
眼尖的老外却高声叫住她，声音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嘹亮至极。
“女士你是车辆主人吗？我是刚才打电话给您的人。”
辛玫木着脸转过来。
老外看清她的脸，也是一怔，不带丝毫犹豫就朝她走了过来。
他不是蹭了别人车就跑的逃逸混蛋，他是个尽职尽责的体面经纪人，非常有义务替自己雇主的车支付赔偿，并拿到受害者的私人联系方式。
片刻以后，经过沟通。
辛玫得到一张熟悉的名片，黑色卡片，烫金字体，正面反面都一样，姓名职务，公司地址，联络邮箱，一目了然。
跟她昨天得到的那张一模一样。
辛玫这下见到了真正的格林·卡特。
正直忠诚的一张俊脸，笑容灿烂，站在那儿就好比圆桌骑士碰上了桂妮薇儿，比他的假面雇主更符合童话故事里对骑士的定义。
格林同她交换完名片，又认真辨认了她的长相，对着这么一张美丽出众的脸蛋，他笃定他没有脸盲。
“定损之后请发邮件给我，我会随时准备好赔偿您的支票。”
“好的。”
辛玫露出假笑。
她才不要发邮件给他。
两个格林总有一个在说谎，昨天那位显然更加虚假。
为什么非是西洋杜鹃呢？
因为西洋杜鹃没有香气，藏起来更容易。
这是她小时候做生物花标本作业时和法穆发生过的对话。
法穆小时候也做过类似的标本作业，都是要求做玻璃罩形态的标本。
温特庄园里栽种着许多鲜妍多姿的花朵，辛玫思维奇怪的脑袋瓜总觉得没有香气的花可以‘藏’的更久，所以选的是其中最没有香味的西洋杜鹃。
法穆小时候挑选的是一朵香气恣意的红玫瑰。他这个人生来就不知道隐藏为何物，玩躲猫猫都要当抓人的那个。
当时辛玫第一次做杜鹃花标本，一个人做到很晚，隔天上学，杜鹃花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法穆做的，又红又丑还带只金属夜莺的红玫瑰，气的她临出门前大哭了一场。
第二个学期，同样的标本作业，她不想被法穆换掉，就自己做了红玫瑰。可是第二天一早，红玫瑰又不见了，一学期前不翼而飞的西洋杜鹃反而出现了，旁边还莫名其妙多了一只小小的雕花蜂鸟。
他生物学可好了，知道西洋杜鹃没有花香，靠鸟类传粉。
这回辛玫没有哭。
她冲过去跟法穆打了一架。
最后两个人上学都迟到了。
法穆打小就喜欢盯着她欺负。
她想藏起来的时候，他偏不让她藏；
她不想藏起来的时候，他偏偏让她藏。
她藏的够久了。
还是被他发现了。
昨天那束花，是一个小小的预告。
法穆为什么喜欢欺负她，小时候的他说不上来，长大后的他反应过来了，但是反应的太晚了。
她的出现给他带来的是一种独立于抗拒，厌恶又不全然被归于认同的情感，那情感躲藏在玻璃罩以外的地方，悄悄作祟许多年。
那时市面上有一个新出来的ios游戏叫愤怒的小鸟，法穆沉迷过一段时间。
辛玫每次冲过来跟他打架的样子都像极了愤怒的小鸟，所以他总是乐此不疲地惹怒她，并跟她打架。
打完之后还能上学，他们一起迟到；
打完之后不能上学，夏穆把当天的作业给他们带回来。
双胞胎大学之前都上同一所学校，辛玫小三岁，上的是女校，女校里全是女学生。
每次夏穆到学校都很显眼，大家只要看到他家的车牌号码就会知道，温特家的继承人又来给他的继妹请假，拿作业，开家长会，以家长身份收拾烂摊子。
他给她收拾所有的烂摊子直到大学，小到她低血糖昏迷，大到她最后被大学劝退。她的退学证明，由他亲自签名领取。
*
定好礼服修改的尺寸，辛玫离开，把车开去4s店。
她有保险，补漆费用不高。
格林·卡特的名片被她撕毁，丢到路边的垃圾桶里。
她想起来还要回电话给秦晏。
打过去第一个没接。
打过去第二个是他妈妈接的。
“是小玫吗？”
秦阿姨和蔼的声音响起。
“晏晏在跟他爸聊事情。”
“那我等下再打吧。”
“不用不用，昨天晏晏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跟他爸都在，是我们让他问你，端午节要不要过来京市，阿姨好久没见你呢，你都没吃过阿姨包的粽子。”
“端午，端午可能有训练安排。”
辛玫推辞道。
有没有训练还真不一定。
辛玫拒绝，更多的是出自不愿意。
直到目前为止，她都没有跟秦晏结婚的打算。不结婚，就不应该跟秦晏的家人深度接触。
她不结婚，不是因为秦晏或是秦家人有什么不好，而是她的性格不适合结婚，也不适合养小孩。她的个人主义也很难接受太早结婚。
这一点秦晏很清楚。
以他的身家，什么时候结婚生子都不愁对象，他不是繁殖癌，不急于一时，只是父母那一辈，意识形态不同，他没有透露过真实情况。
过年期间，他把辛玫带回家，是想到大过年的，她一个人待着也孤单。
父母那边，由于他是第一次正式把女孩子带回家，父母对她看的就比较重，她也确实生的讨长辈喜欢。
秦妈妈还私下要了辛玫的出生日期找人合八字。
秦晏八字生的过硬，辛玫八字生的过轻，两个人各有各的缺陷，凑一块正好采阴补阳，合出来皆大欢喜天生一对。秦妈妈心里更是把辛玫当儿媳妇看待。
长辈这样热衷孩子们的红鸾天喜，两人就更不能在大过年喜气洋洋的气氛里浇冷水上头，认知误差就这么完美诞生了。
那边的秦晏及时从书房里出来，从母亲手里接过电话。
秦妈妈正问辛玫爱吃什么口味的粽子，一接过来就听见她装模做样，娇滴滴地在那头说爱吃甜粽，胃口很小，一顿只能吃一个。
他想都不想就戳破了谎言。
“你什么时候爱吃甜粽了？你上回光一顿早餐就吃了四个肉粽，三个都有蛋黄。”
“……你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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