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意识沉淀在水里,知觉化作无数细小的气泡上浮,穿透冰凉的墨色湖水,一直上浮到铺满碎金阳光的湖面。
湖面倒映着温特庄园的昔日剪影,巴洛克风格的建筑穹顶庄重肃穆,意识深处的记忆为她拼凑出大片红白玫瑰点缀的花园。她的意识被花园里看不见的琴弦拨动,旋律将她引向花园里特定的某处,湖水咸涩的气息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暗香浮动的琴房。
梦境里的旧时光场景泛着朦胧金黄。
她站在雕花铁艺门前,门上缠绕的蔷薇藤蔓笼罩着琥珀似的金边,石板路在脚下延伸,穿过两侧修剪齐整的灌木花丛,她看见一座淅淅沥沥的喷泉呈现眼前,最上方的雕像是憨态可掬的天使抱着竖琴。
记忆里那架纯白色的巨大竖琴就立在琴房中央,琴身雕花在光影中忽明忽暗,琴身从侧面看去就像一张拉满的弓,对准辛玫八岁的小小身影。
“手腕抬高,放松,想象你捧着夜莺,而不是攥着石头。”
竖琴老师的声音远的好似从迷雾中传来,辛玫低头,发现自己坐在悬空的琴凳上,身上是缀满蕾丝的洛丽塔裙,圆圆的指头悬在琴弦侧面。
八岁的手掌太小,她记不住谱子,用的不是量身定制的竖琴型号,稍微远一点的琴弦就够不到,费力抻过去的结果就是软绵绵地擦过琴弦,被老师一骂就硬邦邦地扯过琴弦,弹出来的声音毫无旋律可言。
教她启蒙的那位老师很苦恼,辛玫是对弦乐毫无天赋的那一类人,请老师来此教学的温特夫人,也就是辛玫母亲,却希望在最短的时间里看到女儿完整弹完一首曲子——她想在社交晚宴上展露新头,她的女儿就必须比别人优秀很多。
“又弹错了!”指挥棒啪一声敲在手背上,老师的语气已带上了不耐烦,“谱子都记不住要怎么弹奏?”
疼痛迫使辛玫本能抽回手,琴弦被带的“嘣”地一声断开,直直甩到手背留下一抹血痕,血珠从伤口涌现,她的眼睛一下子噙满眼泪。
她不喜欢这个很凶的老师。
她期待妈妈在门口出现,像故事书里描述的那样,用软软的手帕擦去她的眼泪,给她一个温柔安抚的亲吻,但隔着窗户,她看见的只是她最讨厌的继兄双生子。
他们轻轻松松上完了他们的钢琴课,在花园草坪里和小狗一块儿踢足球,淡金色的头发比阳光还要灿烂。
琴弦崩断,老师走过来查看她的手,小孩子的手细嫩白净,手背上横贯一道可怖红痕,十个手指头也磨出了血泡。
“算了,今天就到这里。”老师叹息着,“让你妈妈给你挑一架定制的琴,这架不适合你。 ”
下了课,辛玫去找妈妈。
妈妈和继父在一起,凸起的小腹里孕育着没出世的弟弟。即使怀着孕,妈妈看起来还是那么美丽。
她靠近妈妈,带着哭腔的声音很小,“妈妈,我手疼。”
妈妈没有安抚哭泣的女儿,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向她露出微笑,“学琴哪有不疼的?磨出茧子就好了,你可是温特家的小天使。”
说完又转向继父,“晚宴上让玫玫弹什么比较好?”
“我想《夜莺》是不错的选择。”继父看向继女,穿着洛丽塔的小女孩可爱的像个天使。
继父观察到她狼狈的手,不由道,“若是弹不了竖琴,就换一种更简单的乐器吧,夏穆和法穆当初也学不下去。”
母亲却轻描淡写地笑了,“弹别的也会受伤,学东西总要吃苦的。”
阳光透过窗户玻璃落在母亲脸上,将她的笑容染成蜜糖色,蜜糖里没有女儿的影子。
她让女儿学竖琴,是因为丈夫喜欢弹竖琴的小天使,而他的两个亲儿子又恰好都不喜欢竖琴。辛玫用的那架竖琴,原本是给温特双生子定制的。
在辛玫小小的世界里,全天下都没有比她更受委屈的人,她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赌气到连晚餐也不吃。
佣人来敲了三次门都没有回应,第四次门被推开时没有发出声响。
讨厌的双生子继兄进来了。
法穆的眉毛上贴着彩绘柠檬的创口贴,他下午踢球的时候磕了一跤。
掀开被窝挖到辛玫以后,他变魔术似的从口袋里摸出另一款彩绘草莓的创口贴。
“手伸出来。”
“不伸。”
辛玫把手往被窝里藏了藏,法穆跟着挖了挖。
“伸出来!”
“不伸!”
她一连藏了三次,法穆挖了三次,整个床褥都挖的乱糟糟一片。最后辛玫恼地一下子坐起来,法穆趁机抓住她的手,啪的一下把创口贴贴上了,朝她露出胜利的微笑。
坐起来以后,辛玫才发现夏穆也在她屋里,他正凑近去观察那架竖琴,伸出来的手臂正好匹配那架竖琴。
察觉到她的目光,夏穆向她看过来,远远得出结论,“你太矮了,这架竖琴不适合你。”
说着走过来,把她磨出血的手拉出来,对照自己的手掌比了比,他的手指修长漂亮,手掌要比她要大上一倍。
他跟弟弟商量。
“我感觉她的身高不到一米四……我们的竖琴刚好是一米四……”
“那是不是得重新订啊……?”
声音渐行渐远,模糊光影切过,远处传来另一道隐约的呼唤。
“玫玫?”
轻柔的呼唤穿透梦境的琥珀光晕,辛玫睁开眼眸时,手背似乎还残留着创口贴粘住皮肤闷闷的感觉。
眼前是熟悉的卧室天花板,晨光在被褥上投下斑驳光影。
秦晏在床边叫醒她,“做梦了吗?叫了你好几声都没反应。”
他抚摸她脸颊的手掌温暖干燥,同梦境里湖水似的冰凉截然不同。
“嗯……做了好久以前的梦……”
辛玫揉着惺忪眼睛,驱散梦境带来的眩晕感,“几点了?”
“九点多了。”
秦晏的提醒如一记警钟,彻底敲醒了她初醒的脑雾。
“九点?”辛玫猛地坐起来,掀开被子就要下床,“糟了,我排练迟到了!”
昨天群里的通知说今天排练八点半开始。
“别急,”秦晏按住她的肩膀,语气带着安抚,“刚才黄老打过电话了,我告诉他你会晚到,等下我送你过去。”
“你怎么不干脆点帮我请假呢?”她埋怨道。
她会晚到,是谁导致的缘故自不必说。
秦某人昨晚不安分,她的锁骨尚且红痕累累。
“我问过,黄老不准。”他揉了揉她的长发,“快去洗漱,我给你准备早餐。”
辛玫只得起床,踩着拖鞋晃进浴室,镜中的自己脸上还带着惺忪未消的睡意,她拧开水龙头,冷水扑在脸上。
手背已经看不见小时候被琴弦崩伤的痕迹了,昨夜的梦境却让记忆里隐藏的记忆再次浮现。
厨房传来咖啡机运作的轻响,混合着煎培根发出的滋滋声,她不由自主想起的却是机场里重逢的另一个人。
她跟秦晏正式在一起的时间是三年多,这三年来他们的相处就像大多数热恋的情侣一样亲密无间。
秦晏是个完美又体贴的情人,她一定是喜欢他,对他有感情才会一直在一起,但三年时间的跨度始终比不上十几年深刻。
辛玫从没告诉秦晏关于自己的过去,秦晏也从来不问,他这人对女友的标准很低又很高,低可以低到只要不违法乱纪就行,高也高到必须高到他很喜欢才行。
双胞胎不出现还好,一出现就让她陷入不安。
辛玫太了解那对双胞胎了,他们就像七步之内必有解药的毒药和解药一样,一个来了,另一个在七步之内必能找到。
两个人如果不是冲她来的,他们三个皆大欢喜;两个人如果就是冲她来的,她一个人命不久矣。
洗漱完她走出浴室,秦晏刚好准备完早餐。
“过来坐。”他将餐盘放到她的座位前,“你要美式还是拿铁?”
“拿铁。”辛玫拉开餐椅坐下,秦晏将拿铁和早餐餐盘推到她面前,吐司烤得金黄松软,培根散发诱人香气,切开的煎蛋淌出蜜色流心。
秦晏以前是不会做饭的,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外留学,他都早早习惯了被保姆照料三餐的优渥生活。
他能学会做饭,靠的还是当初和辛玫一块儿被关在防控别墅的那段时间,辛玫强迫他学会的。
当时小区里能送上门的只有食材和泡面,想吃饭都得亲自动手。辛玫不想天天给少爷当做饭保姆,跟他约定一人轮流做一天。
秦晏最开始很不乐意,他的脾气相当傲慢,尤其讨厌别人强迫他做某事。他不愿意做,辛玫就只做自己的那份。
每天吃泡面吃到吐的秦晏最后受不了了,主动来向辛玫学做饭。他们的感情也是在那段时间培养的,解封后自然而然的就开始了交往。
撇开双胞胎对自己的影响不说,辛玫其实也好奇,秦晏这样一个极度厌恶被人下面子的人若是知道了女友那声名狼藉的过去会如何对待她。
“在想什么?”
秦晏抬眼见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
“想起你第一次给我做的早餐。”辛玫掩饰般笑了笑,“你把盐当成了糖,那是我尝到的第一份甜煎蛋和糖培根。”
“是你非要把糖罐放在盐罐旁边还不贴标签的。”晨光里的他悠悠道,“你那时候还夸味道挺特别的。”
“那是新手保护期,第二次做的就很难吃。”
“难吃你不也全吃光了。”
甚至还兴味盎然地跟他进一步开发了巧克力烤培根,枫糖浆手抓饼,番茄馅小笼包,菠萝蜜饺子……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成了他们早餐桌上的限定品种。
跟她在一起之后的秦晏,厨艺得到了极大长进,想象力也越发天马行空。
“为什么你现在还是愿意做饭呢?”辛玫忽然开口问。
秦晏一愣,片刻后才缓缓回忆着,“不知道,好像变成习惯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找过做饭保姆了。
随后他朝她笑起来,“我现在做的比以前好吃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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