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她有任务在身应该低调行事的，应该学着真正的姜灵韫，伏低做小，忍气吞声。她本来也是准备走这道侧门的，一道门而已，是正是侧也无所谓，西北之时遇到水泥沼潭她都埋头钻过，又何况这一道小小的侧门。只是走向府兵那短短片刻，远在广江寺门口的那张苍白颓败布满皱纹的老妇人的脸，印在自己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那张半开未开想说些什么的干枯半唇，像一口干枯的井，明明没有水，却照见了自己隐隐愤怒的内心。
究竟为何而愤怒呢？桑楚不知道这股愤怒是从何而来，她睫羽眨动，幽深沉寂的双眸里夹杂着淡淡的冷意。
此刻，面前的府兵摸了摸已经空了的剑鞘，不敢置信地看向手速如此迅疾的桑楚，似乎只是一眨眼的瞬间，自己的剑就被抽走了，甚至只差那么一丁点，若对方是敌人可能就被抹脖一命呜呼了。府兵开始后怕起来，不敢直视面前这个高深莫测的女子，声音也开始颤抖，“三小......小姐，走正门，小的这就去让他们开门。”
“如此，甚好。”桑楚淡淡道，将剑交还给府兵的时候，低声说了句，“今日之事，不许外传。”府兵双手颤颤巍巍接过剑，猛咽了一口口水，诺诺地点头，表示今天他什么也不知道。
朱红色的大门缓缓从里面打开，桑楚又恢复柔弱不禁的姿态，一步一顿地随着下人的步伐走近府邸，留下身后的那个小府兵瞠目结舌，这人怎么人前人后两幅模样，不过他清楚的一点是，这位姜三小姐，并非府里传闻的那样胆小怕事人人可欺。
管家打着哈欠，一脸困顿地为桑楚指引方向，桑楚现在住的地方是很多年前小姜灵韫住过的地方，这里比较偏僻，据说是因为姜灵韫不喜欢热闹，所以左相给她安排了这么一所不受外人打扰的僻静之所，取名“禅心斋”。这名字，倒是挺符合姜灵韫的气质。
“三小姐，就是这了。”管家懒懒的声音传来，桑楚抬眸，只见院里蒿草未除，稀廖的花草攀上布着青苔的石桌，几株古树直矗霄汉，待走进屋子内，扑鼻而来的是一阵发霉中却又夹杂着一丝檀香的味道，抹了一把门扉，指尖隐隐有些白色的细灰。说破败吧，偏偏床又是整洁干净的，桌面还点上了熏香，院子里的古树长得还算葱郁，说整洁吧，偏偏杂草丛生，青苔、灰尘、霉味比比皆是。
简直就像是为了应付而做出的整理假象。
桑楚看向管家姜忠，管家揉了揉双眼瞪大眼睛，看清面前的状况后，微微有些讶异，气的瞬间困意全无，连连向桑楚委身道歉：“小姐啊，老奴也不知道底下这群人怎么办事的，让他们把这里清理干净，哎哟！居然还是这副模样！真是气煞老奴了！”
桑楚静静看着管家自顾自的絮叨，沉默良久，等他终于停下自言自语，才开口说道：“夜深了，忠伯还是快快歇息去吧，不碍事。”
忠伯说着明天一早一定再遣人来细细打扫，桑楚看着他如此诚恳的保证，想起荆芥曾说过，偌大的相府，这位老管家是先夫人在时就一直在相府当差了，爱屋及乌，自然对其留下的女儿也很是照顾。闻言，桑楚笑着应允后，待忠伯走后，她身子沉沉地倒在塌上，重重地打了个哈欠就睡过去，实在是困到不行，已经两夜未合眼了。
不知睡了多久，桑楚眼睛微微睁开，眼神渐渐清明，透过纸窗，落下的阳光如稀碎的金箔般洒在身上，好生舒适，许久没有睡得这样舒坦了，对于常年在西北的她，能歇息在这样的软榻已是难得。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空荡的屋内冷不丁地响起一个稍显厚重的女声，吓得桑楚差点从床上跌下来。“三小姐，您终于醒了，夫人唤您去前殿与大家一起用膳。”
桑楚一脸懵地看向声源处，屋内不知何时多了一排端着盛着清水的金盆的丫鬟，其中一个稍微年长些的嬷嬷，见她醒了，面无表情地颔首说道。
看这日光也不猛烈啊，不过才清晨吧，难道是这里的规矩，晨起要向当家主母请安？桑楚心想着，拾掇着下床，有点不太适应这里这么多人盯着，略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们先出去吧，我要更衣了。”
“降香、芍香，还不快来为三小姐更衣，已经晌午了，相爷再过不久也要回来用膳，手脚都麻利点，别让一大家子都等着。”说话的这个老妪，声音沉着似一壶酽茶，仪态也颇为端庄，一看就是府里的老人了，底下的丫鬟都对她十分恭敬。
“是，云嬷嬷。”那两个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小丫头，被点到名后连忙回道，接着不敢有一丝怠慢，赶紧上前来二话不说就把桑楚按在窗边的梳妆椅上，动作熟练老道，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稳妥气质。
穿着藕合色纱袄、梳着双环髻的降香为桑楚捡起簪花玉钗试戴，另一边身着月牙色百褶长儒群裙，乌黑长发低编成马尾长辫的芍香则叫来各自手端一盘新衣的丫鬟站于桑楚面前，任她挑选。桑楚被面前的阵仗给弄迷糊了，不是说这姜灵韫在相府不受宠吗，昨日这些个下人们打理这禅心斋明明都很敷衍了事，怎的今日如此毕恭毕敬不敢含糊。
“三小姐，这是夫人亲自为您挑选的衣物，共三套，均是由宫廷尚衣宫的尚衣女官精心裁制而成。分别是水蓝色对襟襦裙，桂子绿勾领露肩瑞锦襦裙和粉霞烟纱散花裙，小姐喜欢哪套？”桑楚桑楚瞥了一眼盘中，只是多看了眼绿色的那套，眼尖伶俐的芍香立马举着那盘绿色的齐胸长裙对向桑楚，让其他的撤下。“三小姐喜欢这套，其余的撤下吧。”
桑楚：“......”
桑楚无奈地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些女娃是打了鸡血吗，一套接着一套的，云嬷嬷吩咐手脚麻利点要快速，她们简直一点喘气的机会都不留，风风火火的。待一切梳妆完毕不过眨眼功夫，桑楚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眼里满是惊讶，在西北的时候哪这么精致梳妆过，已经多年不施粉黛了，远山眉下，攻击性的英气尽褪，额间的那点水蓝色梅花花钿，反衬得她宛如未经世事的女娇娘。
桑楚微微掩饰眼里的惊诧，重回波澜不惊神色。不过在场被惊艳的可不止桑楚自身，屋内的丫鬟婢子全都忍不住惊呼仙人，她们这群年轻的小丫头哪见过姜灵韫，只是听府里的老人说过一嘴，说姜府有一位先夫人所出的小姐，比四小姐约莫年长个两岁，生性孤僻，不喜近人，谈吐间更是易得罪人，毫无相府嫡女的大家风范。
不似四小姐姜望兰娇俏可人，一张小嘴跟涂了蜜似的讨人喜欢。
午宴席上，姜府的人正襟危坐，左相姜恒眉宇间蕴藏着威严与冷静，端坐于圆桌中间，正对着厅堂大门，所有人面色沉凝，饭菜一动不动，左右服饰的下人面上也挂着隐隐的不安，窃窃私语起来：“这三小姐也真是的，多年不住府邸，初到就摆架子睡到日上三竿，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是啊是啊，听说是夜里寅时到的，侧门不愿进非要走正门，可不就是架子大吗？”
寂静的前殿里，下人的窃窃私语虽是耳语，但字字清晰地传到圆桌前的每一个人耳里，格外醒目刺耳。姜夫人楼氏抬手用手帕轻掩朱唇，贴近坐于身旁的左相姜恒说道：“相爷，许是夜里到府太晚，灵韫那孩子舟车劳顿之下困倦了些也在所难免，要不我再遣人去催催？”
“不等了，先用膳吧。”姜恒眼色微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烦。
“灵韫姗姗来迟，还望爹爹大娘和各位兄长姊妹莫见怪！”人未到，中气十足的声音却先遥遥传来，响彻前殿。
众人惊诧望去，只见一抹绿色的身影缓缓映入眼帘，晚春微风轻轻拂过女子的发丝，阳光下闪烁着似有若无的乌黑光泽，英气的俏丽脸颊外显着一丝娇俏可人，那双秋水一般明艳的狭长丹凤眼笑靥如花，身材高挑匀称，居然还要高出身边的侍女一个头，这样意气风发明眸皓齿如春光般明媚的女子，与众人记忆里瘦弱无光、肢体纤细无力的那位幼年丧母之女全然不同。
内向的孩子是错吗呜呜呜，我们阿楚真的很怜爱阿韫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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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各自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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