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楚扫视全场,围着圆桌用膳的有四个人,最外围坐着一个粉衫小女娘,明明是幼嫩未脱稚气的脸,却以粉黛修饰稍显成熟。正中间的这位身着绛色官服的中年男子,一看便是左相姜恒了,而其身旁的姜夫人,明明四十多岁的年纪,岁月却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慈眉善目,浓密的头发经过精心梳理,端坐在那里,通体显示着雍容华贵的闺秀气质。
姜夫人左边的这位年轻男子,桑楚狭长眼睛微眯,若有似无地瞟过去,一双眉目带光的锐利眼神紧紧锁在他身上,男子约莫二十有余的年纪,眉眼修长疏朗,脸庞线条硬朗分明,身姿笔直地大口吃着碗里的饭菜,虽着一身墨色缎子长衫,却很有武人的坚毅气质。
似是注意到桑楚的视线,男子也看过来,撞上视线的那一瞬间,一丝讶异微微从眼里闪过,又很快消失。只是一瞬间,桑楚抓住了他的惊奇神色,心里暗自揣摩,为何他和其他人的表现不同,那种讶异并非是惊异于她的身形气质变化,而是带着审视和怀疑。
桑楚脑海里立马蹦出一个念头,这个男人对真正的姜灵韫,并不陌生。
“灵韫,赶了一天的路,怕是很累了吧?既然来了,就赶快落座吧,”率先开口招呼的是那位端庄的姜夫人,她环视一周,视线最后落在她左侧男子旁的空座上,笑着说道,“仲台今日不在,不如你就坐伯亭旁边吧。”
听到桑楚对那男子的称呼,桑楚顿时了然,原来他就是相府大公子姜伯亭。同时,她快速在脑海里搜罗着关于现在这位姜夫人的信息,在空明阁暗房里足不出门的那三天,空桑给她送来了姜家的族谱和各人物的情报详录,关于先夫人离世后续弦的这位姜夫人的介绍,只有短短半行:姜娄氏,前都察院右佥都御史、现都察院左右都御史嫡女,为姜所出次子四女。
许是没有多大重要信息含量,空明阁也没有作多余介绍。念此,桑楚稍稍放下戒心,在姜娄氏亲昵的招呼下,端起裙身微笑着上前去,下人将座椅拉开,桑楚微躬身坐在了姜伯亭的身旁。一双夹着鸡腿的手立马伸过来,轻轻落在她的青瓷碗里,顺着手看去,竟是还是那位温柔贤淑的姜娄氏,一个后母居然对非己所出的女娃宛如亲生?这让她很是讶异。
“多吃点肉,这么些年在寺庙吃斋念佛,看我们灵韫都瘦成什么样了。”说罢,姜娄氏看向一旁一直未吭声的姜恒怪声嗔道:“不是我说,相爷你也真是的,灵韫还那么小的时候就把她送去那么远的地方,旁人不知的,还以为是我这后母亏待了静姝姐姐的遗孤呢!”
姜恒轻咳一声,宠爱地看向姜娄氏,笑道:“夫人莫怪,实属灵韫这孩子性情孤僻,不像我们望兰能言善道,那么招大家喜欢。唯有远离上都的广江,才是这孩子的良居之所。”
“爹爹!怎可这样说姐姐呢?!”另一边,四小姐姜望兰放下筷子,娇嗔说道:“我看姐姐倒是不如大家所言的那般不苟言辞,乖张孤僻。”说罢,姜望台摸了摸发髻上的两朵重瓣海棠花,唇角微弯,眼睛也弯成一个月牙,甚是乖巧,“望兰很是喜欢姐姐呢!”
桑楚闻言,后靠在椅背上,静静微笑着看着这个众人眼里讨人喜欢的四妹,笑意未尽眼底,轻启朱唇道:“妹妹一言,灵韫惭愧。灵韫幼时丧母,心有惊悸在所难免,而今将要嫁作人妇,不得不谨言慎行,端起大家风范,才不辱姜府门风,不会掉了爹爹的面子。”
桑楚故意提到“丧母”一事,不动声色地掠过姜恒的脸庞,其脸上无一丝波澜,恍若桑楚刚才所讲的不过是无关之人,与其对姜娄氏亲昵的态度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三妹如今相比从前,可是成长了许多。”沉稳浑厚的男声从桑楚左侧响起,她缓缓抬眸看向那位大哥,姜灵韫口中疑似戕害乳娘的嫌疑之人。他说话的时候,眼睛也没有看向桑楚,仍吃着碗里的饭菜,似乎吃饱饭真的是件无比重要的事。
桑楚想起那名册上,关于姜家大公子姜伯亭的介绍,不同于府里其他人那般简短,居然有整整三页——姜伯亭,左相姜恒长子,年二十五,喜好食辣不喜食甜,擅长骑术,右膝有旧疾,现任骑都尉,监掌羽林骑。
让桑楚印象深刻的是,这位姜府大公子并非嫡出,既不是姜灵韫生母袁静姝所出,也不是续弦后的姜娄氏娄梅竹所出。
早在姜恒还不是左相的少年时期,与姜灵韫生母袁静姝尚未成婚之时,有一个关系甚密的青梅相好,后因青梅家道中落全族流放,而世家婚姻之事媒妁之言,姜氏一族不允许身负家族兴旺未来的姜恒娶一个罪臣之女,在姜恒正值壮年初升户部侍郎之时,迎娶了户部尚书之女袁静姝。
成亲后的两年,姜恒从外面领回来了一个三岁男幼童,纳入姜氏族谱,养在久未有孕的袁静姝身下。出于久久不能给姜家出个一子半女的愧疚,袁静姝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横空出现的孩子,对于姜恒她早有耳闻,他有一个情深似海的青梅竹马,这孩子大抵就是那女子所出,至于为何生而不养,皆因她在流放途中被发现居然已身怀八甲,生下孩子便横死在了路上。
出于对其生母的怜悯,袁静姝一直对姜伯亭视如己出,直到姜伯亭六岁的那一年,她终于怀有了自己的孩子,这份爱渐渐有了难以抑制的转移。姜灵韫的出世,夺走了姜伯亭从袁静姝那里得来的大部分母爱。
“大哥。”桑楚淡淡地笑了笑,若说她假扮姜灵韫,到这陌生的姜府谁的威胁最大,莫过于对于这位曾经共待同母膝下度年、却是异母同父的大哥,“许久未见,大哥右膝旧伤可否好了些?”关于姜伯亭的个人情报记录,上面有提到姜灵韫两岁时不慎跌入后花园的池塘,寒冬为所有花草池水均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率先发现姜灵韫落水并将其救起的,正是时年九岁的姜伯亭。
不幸的是,姜伯亭上岸时因为腿脚被冻得麻木,未曾注意右边膝盖那里不慎被荆棘灌木刮伤,嵌入了许多细碎的石砾,而后进屋炭火解冻后才发现右边膝盖处已经血肉模糊,痛感初显,满屋传来凄厉的嘶叫。
桑楚虽然很疑惑细节到姜伯亭的惨叫都记载了的情报,空明阁是如何做到的,不过这详细的记录也恰恰说明了,姜伯亭与姜灵韫的羁绊,可能比冰冷文字记载的还要深。同是习武之人,这下有点难搞了。
桑楚在心底无奈叹气。
桑楚对旧事的重提,让姜伯亭先是一愣,而后缓缓笑道:“三妹无须担心,好在我年复一年勤练武艺强健筋骨,如今旧伤已不碍事。”十分客气有礼的回复,看来他对面前的“姜灵韫”仍有审视并未全然信赖。
桑楚点头,莞尔一笑,故作天真说道:“如此便好,回来途中灵韫听府兵谈到,大哥现在已经是四品骑都尉了,整个皇家卫队和骑兵部队都归大哥管束呢。灵韫自小身体孱弱,不知是否也能靠勤练武艺强身健体呢?”
“三妹说笑了,大哥看人从未走眼,”姜伯亭眼神锐利起来,一双似乎能洞彻一切伪装的眼睛,含带着似有若无的指向,贯穿桑楚而来,“三妹如今眉宇中透露着丝丝英气,可曾也习过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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