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子的甜味在唇齿间散开，桑楚对任何甜口小食并没有任何兴趣，不过是学姜望兰一般伪装罢了。装的越天真烂漫，越不会引人怀疑。只不过姜望兰变脸变得还真快，前面还对自己恶言相向，当姜伯亭提着糖炒栗子回来时，阴鸷的脸立马转变为甜美可人的小女娘，亲切地与她笑谈台上戏曲。
“这戏，确实有意思。”桑楚微微扬起嘴角，蛾眉轻扫，一双琥珀色的清眸如水，似有若无地瞟过姜望兰，又转眼看向对面那雅间。雅间里的人进去又出来，不过半晌功夫，从小就在漫漫黄沙混沌里苦练眼力的她，即使隔着这整个大厅的距离，也看的见里面人影身形，约莫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倒地，一个半跪。
看来这广衍王殿下，即使是在七年前的少年时期，便开始为自己暗自筹谋了。
高长离站在红漆栏杆前，灯火斜映下，清隽身影卓然而立，整个人自若得仿佛置身自家庭院，唯独对上桑楚的视线，才稍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看向别处。
要不要先去接近他呢？桑楚反复把玩着手里的栗子，瞥了一眼专注看戏的姜氏兄妹二人，心里暗暗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如果为了任务贸然去接近他，会不会有些刻意。虽然现在的高长离不过还是个十九岁的少年，不过难保他不会像谢晏辞一样，虽生的不羁少年外表，内心却深沉似海，难以捉摸。
“三姐姐在看什么呢？”姜望兰还真是爱关注她，不过她这么一提，倒是让桑楚心里有了个脱身的主意。自然接上姜望兰的话，桑楚微微侧脸，将视线引向对面的高长离身上，略微有些娇羞地说道：“灵韫只是恰好看到了对面，广衍王殿下的天人之姿，一时竟走了神，让妹妹笑话了。”
姜伯亭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无奈一个女子竟如此不遮遮掩掩口出直言，顿了顿还是稍稍提醒了句，“灵韫啊，虽说广衍王是你未来的夫婿，不过也别对他抱有太大期待。”
“大哥为何这样说？”桑楚歪着脑袋，装作很懵懂的样子。
姜望兰一脸黑线，沉默不言。姜伯亭叹了一声气，又看了姜望兰一眼，摇摇头说道：“这话原本不得在外面如此说的，但我们也是一家人，也顾不得什么台面话了，大哥实话告诉你，其实这婚事，原本是指给望兰的。”
“大哥！！！......”姜望兰像是被掀开了什么难堪的遮羞布，面色愤愤，纤纤玉手紧紧抓住裙子，别过头不去看我们。
如此说来，桑楚更有兴趣了。她继续表示好奇，只是出于姜望兰阴沉的情绪显露，姜伯亭立马收住话头不再继续，略显歉意地去哄生闷气的姜望兰，见此，桑楚心里也大致明白了七七八八，她忽然想起了广江寺里，姜灵韫幽怨的那一番话“府里的好事什么时候轮到过我，不过是又想攀附广衍王，又不想妹妹身临险境”。
因为姜望兰声称身体不适吵着闹着想回去休息，姜伯亭没办法，只好自己送姜望兰先回府，过后再来与她相会。转身走之际，回过身看向桑楚的眼里像是陷入了某个回忆，眼神柔和，“上都城白天算不上什么稀奇，夜晚才真真是热闹，你小时候最爱夜游灯会了。”
闻言，桑楚只是会心一笑，看着姜氏兄妹离去的背影，她神情微敛，眼眸中的乖巧敛去，渐渐浮上一层冷色，淡淡开口：“你还要在那里偷听多久？”
转角处，一抹修长的身影慢慢从阴影里走出，金丝线的云纹随袍袖挥动，在光线下隐隐作亮，男子轻笑出声，眼底掠过一抹玩味之色，“我竟不知姜三小姐原来也是个喜欢热闹的人，不过每晚宵禁前的灯会么，好玩的确实多。”高长离自顾自地走过来坐在桑楚对面，他伸出两只长指，轻轻夹起桌上的糖炒栗子左右端详，斜靠着椅子右手懒懒撑着脑袋，眼神在戏堂昏暗的暖色灯火照映下，仿佛雾气氤氲般看不真切的朦胧。“梅子姜、余甘子、杏片、水晶皂儿、羊脂韭饼，还有看花眼的江湖杂耍、画扇面儿、歌卖衣裳首饰、玩物杂活的，”一连串说了那么些灯会常见玩意儿，高长离最后定定地看着桑楚，轻声问道，“你喜欢哪一个？”
“广衍王殿下，我们很熟吗？”桑楚一个挑眉看过去。
高长离伸了个懒腰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双手交叠放在后脑勺，解颜而笑，“你既是为嫁入广衍王府而赴上都，提前与未来夫婿熟络又有何不可？”
“不过是妹妹的替补罢了。”桑楚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抬，坐在光影之中，眼底却是一片深渊。“我倒是很好奇，殿下与舍妹的前缘。”桑楚目光炯炯地看着高长离，高长离面对桑楚这一看，倒有些愣神，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前？缘？”像是听到了很好笑的事情，明明没有喝水，高长离却呛出了笑声，“老皇帝赐的婚，只说是姜家，可没说姜家的哪个女儿，怎么姜三小姐这话，倒像是我原本要娶的是你妹妹。”
桑楚继续问道：“可我怎么看，舍妹似乎很是怕你。你对她做了什么？”
“皇权之下，人命犹如蝼蚁。身为广衍王妃，自然也要习惯兵刃血口，毒虫猛兽的骇人场面，令妹既笃定有资格做我的新娘，不过就是带她来暗牢做了一日观众，当着她的面处死了几个罪奴。谁知她那么不经吓，居然晕过去了。”高长离总是保持一种淡定的微笑，语气轻飘飘地像是在谈论午膳吃了什么一样稀疏平常。“也就是处刑的时候，浅试了一种来自异域的血毒，也不知是哪个不长脸的，居然在外面谣传得罪我的都会死于这种毒，七窍流血而死。真真是害惨了我的大好名声。”
桑楚目光沉静冷漠，静静看着面前的这个男子，他眼神里总是透露着一丝狡黠，也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的，嘴角又总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仿佛万事万物一切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让人捉摸不透。
“听殿下一言，灵韫倒是好奇，若小女假以时日得罪于殿下，殿下如何处置？”桑楚挂着笑意问道，既是顺口一说，也是真的好奇，外界所言嗜杀的王爷，对待敌人会是怎样的处理方式。
毒杀？缢首？万箭穿心？还是五马分尸？桑楚在心里把所有酷刑都想了个遍，正想入神的时候，高长离清冷的声音敲破思绪插入进来，缓缓道：“你是说，你会红杏出墙？”
“广衍王殿下，是否，僭越了。”桑楚盯着眼前这个眉眼气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子，冷着脸淡然道。她不清楚这个世界的这张脸，是否与那个世界的他，会有相同的个性和喜好，但是面对这张脸，桑楚很是矛盾，既笃定他不会伤害自己，又不得不防备着他的一切举动。
对高长离的所谓信任，不过皆建立于谢晏辞死之前说的话是真的。不然，就仍是敌人。
“僭越了么？”高长离笑笑，身子前倾靠近桑楚，两人距离此时只有一指之隔，“那我们不如更进一步，来，告诉我，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做我的新娘，你又能给我带来什么？嗯？”
那瞬间，桑楚直瞪瞪地看着高长离的脸，随之而来的是戒备和警惕，良久，她沉声道：“殿下，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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