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声一出，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循着声音看向来处，桑楚只见一个骑在马背上，在侍从的牵引下缓缓入场的华服男子，要说华服，那一身骑装确实华丽得过分......江南妆花云锦织成的绯红窄袖骑装，袖口处镶绣金线海棠，腰间系着玉刻麒麟腰带，登着长靿靴，明明已经临夏，却披着夸张显眼的墨蓝色大麾，乌黑的头发套在一个紧致的白玉发冠中，从玉冠两边垂下淡绿色丝质冠带。
红、绿、蓝、白.....桑楚正纳闷着谁家公子哥穿的跟个花孔雀似的，姜伯亭小步靠近她的耳边小声说道：“这一位是三皇子殿下高长牧，虽无封王，但是当今最得圣宠的安贵妃所出，可惹不得。”
桑楚听着觉得有点不着调，面露好奇之色问道：“我们一不沾亲二不带仇，我何故要去惹他？”
姜伯亭一脸严肃，用手挡着嘴继续小声说道：“广衍王与他向来不和，你是未来的广衍王妃，可不就绑在一起了。”
桑楚哑然，默默看了姜伯亭一眼，心里一顿腹诽，她与那广衍王拢共也不过见了两次，真要算起来，在这一世的他们只见了那么一回，就是在荣戏堂的时候，但也只是萍水相逢并无深交，怎么就绑在一起了。
高长牧早早就瞅见了一旁还未入座的桑楚一行人，那明晃晃的骑服身影直直映入他眼帘，早就听说高长离这一次的未过门之妻命硬得很，不仅没有像前几次的那些贵女们婚约定下不久便病入膏肓，也没有殃及家族闹出白事，居然还敢穿着骑服来燕射宴。深闺之女，拽得好缰绳吗？
真是有意思，如果围猎时在这深山老林里闹出什么意外，高长离那里可有的好戏可看了，这么想着，高长牧不免心生愉悦，想去会会这个久居乡下不见世的姜三小姐。轻轻跃下马，同时原本牵着马的侍从，便将马交由其他随从牵至一边去喂食，紧随高长牧身后走向桑楚。
台上的人看见三殿下来了围场，居然没有像往年一样抚慰自己的爱马，而是先走向了姜家三小姐，一个个都铆足了劲往这边看过来，一时间围场内的目光都扫向了桑楚，反而无人在意高台正下方礼部特意为此次活动准备的开弓仪式。
“姜统领，敢问这位是？”高长牧微眯着眼笑着明知故问。
姜伯亭面向问话的高长牧，双手握拳作揖，沉声道：“回三殿下，是臣的三妹，前些日子刚到上都不久。”
高长牧转移视线，看着桑楚的同时上下打量着她，缓缓道：“我当是哪家小姐出落得如此清丽，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没成想，竟是六弟妹。”语毕，高长牧身后的侍从倏地睁大双眼看向三殿下，他刚才那一番妙语成珠的夸赞，莫非是读了哪家圣贤语录提前备好词的？以他对自己殿下的了解，可没这文采。
桑楚微微偏着头，面露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花孔雀殿下，无缘无故前来定不是简单的夸赞了事，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但桑楚还是佯装恭敬回道：“三殿下谬赞了。”
“哪里，看姜三小姐这一身飒爽的骑装，我倒是很期待，今年春猎允许女子加入，会有怎样的妙趣之闻发生。”说完，高长牧瞥了旁边的姜伯亭，笑着转身走了，背过身的同时，面上笑意瞬间收起，眼眸转冷。
看着高长牧离去的背影慢慢走向皇家专供的特等马棚，“大哥，看来宫里的这位三殿下很是爱马。”桑楚随口一说，姜望兰听了连忙接话笑道：“姐姐说的是，三殿下可是上都里出了名的爱马君子，听说手底下的良马有上百匹呢。”
“这里是外面，那么多贵胄在这里，人多眼杂，可别非议皇子。”姜伯亭眉毛微微蹙起，斥责起姜望兰的口无遮拦。姜望兰见大哥如此严肃，立马知趣噤了声，她倒不是因为话多才说这几句的，而是故意给桑楚挖坑。三殿下高长牧可不是什么爱马君子，他手段残忍的很，死在他手底下的马匹才是数不胜数，听闻每届春猎他都会为了和其他贵胄公子争个高低，而不顾手段地从对方的马下手，没了马的骑射，就好比鱼儿离了水一样，扑腾几下，就无法再弄出什么声响。
桑楚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姜望兰，又望了望另一侧的马厩，果然是上都方圆几里最大的猎场，马待的地方居然比人的还要华丽。不再是传统的隔间马厩，而是用松木栏围成的一个巨大范围的自由马场，仔细一看，高长牧的马身上的装扮最为华丽，居然还戴了铁甲头盔和金银马鞍。
高长牧安抚着自己的爱马，旁边一个年轻男子正与他交谈着，仔细一看，居然是姜仲台。“二哥似乎与三殿下很熟络？”桑楚状似无意地问道。
闻言，姜伯亭看过来说道：“怎么，你已见过老二了吗？”
桑楚点头，“见过，但二哥似乎不太喜欢我。”桑楚随口一提，装作很无奈的样子，果然，耿直的姜伯亭听了这话，立马沉下脸说道：“老二天性如此，对谁都看不上，被大娘子给宠坏了。”说罢，姜伯亭瞥了一眼一旁正与上都其他贵女相谈甚欢捂嘴轻笑的姜望兰，无奈叹了口气。
即便姜伯亭什么都不说，桑楚也知道他未出口的话语意思，堂堂相府，却出了一个上都纨绔，另一个，也不是什么识大体之人，而是一个需要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娇女，摔不得，骂不得......
“不说他们，老二老四来这里都是混个脸熟看热闹的，灵韫，你且在这里等我会，大哥给你物色了一把上好的弯弓和箭矢，轻巧得很，最适合女子使用，待我唤人一同拿来，礼部的仪式做完，差不多也要开始了。”姜伯亭说着就要去拿。
桑楚微笑点头，看得出来这个大哥是真的很热爱骑射，那天当她主动提出自己也想去燕射宴的时候，姜府人都很震惊，下人私下里也在嘲笑，她那柔弱不能自理的身体，还妄想通过燕射宴去抛头露面，吸引上都贵子们注意。
唯有姜伯亭是真欣慰，早早就去张罗着骑装和合适的马匹弓箭，虽然空明阁早就派人送来定制的弓箭，但看姜伯亭那兴致高涨的样子，桑楚便将空明阁的弓箭放于柜中收起，也许是自己从小便是独女，没有兄弟姐妹，哪怕是在西北之地，同行的也都是年长她许多的叔伯们，现如今得益于姜灵韫的身份，有了这样一个大哥来关照自己，倒也不错。
只可惜那腿，桑楚的视线落在姜伯亭的右腿上，眼眸微沉，晦涩不清。既然空明阁爱研究毒药，应该也有相应的医术，桑楚暗暗想着日后说不定有机会，可以帮姜伯亭治理这多年存在的腿疾。恢复如初不太可能，但减缓些痛楚也是好的。
“好生热闹啊今天，听说那姜府的三小姐回来上都了，生龙活虎着呢，哪有病恹恹的样子。”
“是啊，明明相府放逐她在广江那么多年不闻不问，如今居然得益于广衍王殿下的亲事，而重返上都，谁不知道是姜四小姐你善良，可怜那无母可依的姐姐，将婚事让给她。”
“可别胡说，我与我三姐姐虽未曾在一起生活过，但一见如故，甚是投缘，姐姐若能幸福也是我所希望的。”姜望兰神态天真，吐语如珠般柔润，我见犹怜的模样，真真让那一群贵族小姐们都为之不平。
在她们看来，能与广衍王成亲是上等的佳事，尤其是当姜灵韫好好地站在这里，并未如过去一年里，怪力鬼神之说里，与广衍王殿下结亲便会短命，为家族招来横祸。
虽然当初提起这门婚事时，她们各自的家族都推搡不谈，如今倒是眼红怨起别人来了。
“听说广衍王殿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你三姐姐献殷勤被拒绝是真的吗？”一个尚且年幼的穿黄衣的小女娘，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插话问姜望兰。
她这一言，所有人不悦地看向她，仿佛在看一个多么不会说话且不懂事的人。其中一个梳着单螺髻的粉衣女娘皱眉说道：“坊间杂谈可别乱信，赵家妹妹，你有该有点自己的判断。”
“是啊，那可是广衍王！怎么会对一下乡下来的丫头......”
桑楚明白她们真的想过要恪守贵族礼仪，不大声议论他人是非，可是她就站在旁边，声音不大不小，那些议论全部传进了自己耳朵里。也许是因为谈论的是姜灵韫，又不是她桑楚，所以听听也就过去了。
“你们的父亲有没有教导过你们，背后不可妄议他人？嗯？”桑楚感觉到背后突然出现一道阴影浅浅投下，罩住自己顶上的阳光，男子懒散的声音慵懒而威严，依旧是那幅漫不经心的腔调。白檀香带着温润的话语气息萦绕，桑楚瞬间僵直了背脊，惊讶于高长离是何时出现的，她竟没有一丝察觉。
转头便正好对上他那苍如深海的眸子，高长离身穿一身紫色骑装，腰间扎条同色金丝云纹带，黑发束起以金冠固定着，两侧飘下长长的紫色发带，少年气十足，但丰神俊朗中又透露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只见他看着那群嚼舌根的女娘，深邃眸底暗涌着刀锋般的寒光，慢悠悠说道：“这里是燕射宴，凭的是骑射之术，可不是嚼舌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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