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同道

晨雾还未散尽,国子监孔庙前的石板路已泛起冷光。陆景年轻抚着身上崭新的襕衫,衣料触感冰凉,暗纹在晨光里若隐若现。正当他凝神望着朱红大门上斑驳的铜钉时,身后传来脚步声,清越而沉稳。

“这位兄台也是今日来参加释奠礼的进士?”

陆景年转身,只见来人一袭月白襕衫,腰间系着青玉竹节佩,眉目清朗得像松间的月亮。他眼神清正,可在看到陆景年的瞬间,闪过一丝不太明显的锐利。

“正是。”陆景年含笑拱手,余光瞥见对方袖口处隐约露出的旧补丁,针脚缝得很密,倒像是男人的手艺,“看兄台气质不一般,想必也是读了很多书的人。”

“过奖了。”那人回礼,声音不卑不亢,“在下宋临卿,苦读十年书,就为了能在这圣庙跟前,了却心里的愿望。”他的目光越过陆景年,落在孔庙的飞檐上,晨雾缭绕中,神色竟带了点冷清。

陆景年心里一动,眼前这人看着温和如玉,可身上却绕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郁气,倒和自己有点像。

“宋兄这么尊崇儒家道理,以后肯定能在朝廷里大有作为。”他语气温和,却藏着点试探的意思。

宋临卿听了轻笑,手指无意识地摸着手里的书卷:“大有作为谈不上,只求不辜负先圣的教诲,做个问心无愧的人。”

话音刚落,忽然有穿堂风斜斜地从廊下吹过,卷着檐角铜铃的响声,把他额前的碎发吹到了鬓边,一道疤痕映入眼帘。

陆景年眼神一凝,正要再说话,远处传来了鸣锣声——释奠礼快开始了。宋临卿整了整衣襟,再次行礼:“陆兄,时间不早了,一起走吧。”

“请。”陆景年侧身让他先走,看着宋临卿迈步的背影,那道旧疤在晨光里忽明忽暗。他心里暗暗琢磨,这看着普通的进士,身上怕是也有不少故事。

礼部官员高声喊着礼仪,一群新科进士挨个往里走。陆景年走在最前面,目光扫过两旁的古柏,忽然看见树影里闪过一抹明黄。

皇帝李广南竟然亲自来观礼了,正靠在汉白玉栏杆上,笑得意味深长。两人目光对上时,陆景年低头行了个礼。

释奠礼又庄严又冗长,陆景年跟着礼乐的节奏进退,心思却飘到了别处。

等到三献礼结束,他望着孔子像前摇晃的烛火,恍惚间好像看到了某人临死前的脸。直到赞礼官高喊“状元献祝文”,他才回过神,展开早就准备好的祝文,声音清亮:“……愿继承圣道,让天下百姓都能受恩惠。”余光却瞥见李广南若有所思的眼神。

礼结束后,大家走到进士题名碑前。工匠们早就准备好了笔墨,陆景年接过狼毫,笔尖悬在碑面上迟迟没落下。这一刻,他不是苏家的遗孤,而是光宗耀祖的状元郎。

“陆兄字写得真好!”

身后传来爽朗的笑声。陆景年回头,见一个年轻进士背着手站着,眉眼间带着股狠劲。正是宋临卿,他望着陆景年笔下的“陆景年”三个字,嘴角弯起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不知道陆兄这个姓,有什么故事吗?”

空气一下子僵住了。陆景年握笔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就是跟着养父姓罢了。宋兄过奖了。”两人目光碰到一起,好像有火花在跳。

这时候,李广南慢慢走过来,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朕听说,你们俩都是有学问的人。明天来御书房,跟朕聊聊治理国家的道理。”他拍了拍陆景年的肩膀,“特别是陆爱卿,朕对你的策论,印象可是很深啊。”

暮春的阳光斜斜地照过孔庙的飞檐,在青砖上投下零碎的影子。陆景年抬手拍掉官服下摆沾着的香灰,刚迈出朱漆门槛,忽然听见身后有人低声叫他。

“陆状元。”

这声叫像一把生锈的刀割开了绸布,陆景年垂在袖子里的手指猛地收紧。转身时,脸上已经带上了温润的笑意,可在看到来人腰间那枚青铜螭纹佩时,笑容差点裂开——那是苏府的旧东西,十年前他亲手给小苏铭系上的。

“没想到在这能遇见苏将军。”陆景年笑着说道。

“路过罢了。”苏铭斜靠在廊柱上,语气听着漫不经心,眼底却翻着汹涌的暗流,“毕竟这京城,总有些故人,想躲也躲不开。”

“所以苏将军来这儿有什么事?”他特意把尾音拉得很长,眼睫低低地扫过苏铭发白的指节。十年沙场磨出的棱角,早就把记忆里那个总爱躲在他身后的少年磨得认不出来了,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还燃着十年前那场大火里的余烬。

陆景年低头轻笑,往前挪了半步:“既然这样,晚生就先告辞了。”

“等等。”

手腕突然被抓住,力道让陆景年身形晃了一下。苏铭的手掌很烫,隔着襕衫布料烙在他的腕骨上。

“昨晚的问题,你不打算回答我吗?”

陆景年低头看了眼苏铭腰间的玉佩,那是儿时陆景年送苏铭的,没想到如今他还带着。他的喉结动了动。

“什么问题?”陆景年猛地抬头,眼尾弯得恰到好处,“我们是不是见过?苏将军,这个问题我好像已经回答过了。”

“那不是真话吧!”苏铭猛地凑近,“闻雪,你听我……”

“抱歉,苏将军。”陆景年后退半步,宽大的袖子像白鹤展翅,“我不知道您说的闻雪是谁,我们也没见过。”他笑得比春天的海棠花还鲜艳,眼底却结着冰,“既然问题已经说清了,还请苏将军别再问我了。”

苏铭望着他躬身行礼的背影,看着那抹月白色慢慢融进暮色里。风掠过檐角的铜铃,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

……

夜色越来越浓,陆景年独自坐在客栈里,反复摸着一封密信。窗外风雨大作,他看着自己映在墙上的影子,忽然想起白天题名碑上的墨迹——那一笔一划,既是荣耀,也是枷锁。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动,他警觉地站起来,却见一个竹筒从窗飞了进来。

“谁送来的。”

陆景年不解,毕竟在这,他还没有熟悉的人,又有谁会给他传信。

展开竹筒里的纸条,只有几个字:“宋临卿,是宋御史的儿子。”陆景年瞳孔一缩,终于明白白天那意味深长的一问背后,藏着同样火热的复仇念头。

几年前,先帝□□还在世的时候,宋御史不知怎的得罪了□□,□□便公开处死了他,其他人都宋御史打抱不平,说他是无辜的,但即使人再多,声音再大,这件事也没个结果。也是那一年,苏府被烧,说是苏家人有谋反心里,已经威胁了皇权。

现在想想陆景年都觉得可笑,他父亲一心为了国家,为了百姓,皇帝却说他父亲要谋权篡位。

雨越下越大,打在青瓦上噼啪作响。陆景年把纸条烧了,看着跳动的火苗轻笑出声。这场由科举开始的棋局,才刚下了第一子。他和宋临卿,是否是一路人?

……

第二天清晨,陆景年换上朝服,在镜子前整理冠带。铜镜照出他沉静的脸,却藏不住眼底翻涌的暗流。他推开门,见宋临卿靠在廊柱上,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陆兄,一起去见陛下?”

两人并肩走着,脚步声在空荡荡的回廊里回响。陆景年望着宋临卿腰间晃悠的玉佩,突然想起密信里提到的宋家旧物。他不动声色地开口:“宋兄这玉佩,倒是挺特别的。”

“就是家里传下来的东西罢了。”宋临卿把玉佩收起来,目光很深,“陆兄知道吗,有些东西,就算换了名字,本性也改不了。”

陆景年只是淡淡一笑:“宋兄这话,倒是值得好好想想。”

两人走进御书房时,李广南正在翻奏章。见他们来了,放下折子,意味深长地说:“朕知道,你们俩都聪明。可现在朝廷里到处都是先帝留下的暗线,这些人盘根错节,表面上对朕恭敬,心里却各有各的盘算,总想阻碍新政推行。”

李广南走到窗边,望着外面摇晃的竹影,声音低沉,“就像墙角的藤蔓,看着软乎乎的,却能悄无声息地把大树缠死。”

陆景年和宋临卿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警惕。

这一刻,他们都明白,在这场权力游戏里,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而那块刻着他们名字的进士题名碑,不只是荣耀的象征,更是他们踏入深渊的证明。

陆景年心照不宣地往前挪了半步,拱手道:“陛下英明。我们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也愿意为陛下分担忧愁,除掉这些隐患。”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却带着藏不住的锋芒。

“分忧?”李广南转过身,眼里闪过一丝锐利,“说说看,你们打算怎么做?要知道,这些人在朝廷里经营了这么多年,稍微不小心,就会引火烧身。”他走到两人面前,龙袍上的金线蟠龙在烛光下闪着冷光。

晨雾还没散干净,一场风雨已经在暗处悄悄酝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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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雪
连载中林墨shangl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