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德小姐说:“你听上去像头野兽。”
“是的。我那时就是个纯粹的浑蛋。”我单手拧开水瓶喝了口水,把瓶盖递到副驾让潘德小姐拧上,“第二天我已经开始流鼻涕,但我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这一点。我甚至不承认我说话有鼻音。所以,又到了晚上,修文下去抽烟了。一个我们所有人从未见过的女人出现在办公室,她的神情……我一眼就知道她是中国人。”
“傲寒?”她已会意。
我点头:“那次是我和嫂子第一次见面。她穿着太正式了,和咨询公司头一次跟客户见面那种正式还不太一样,”回想起那个情景我就忍不住笑,“而且那个时间点,晚上九点或十点钟,你知道。我们团队有很多男性,但当时团队里成了家的人不多,鲁德拉的妻子又是印度人。我猜到她应该就是修文的妻子。当她用普通话和我搭话,我就确认了。
“我告诉她修文在楼下。她说她知道,然后她……”我抿了抿唇,过了一小会儿,才含着笑说,“然后她像变魔术一样变出来几个食盒,说给我们准备了一点吃的。她单独给我做了一份,说昨天跟修文打电话的时候听到我咳嗽。我甚至没有机会拒绝。她向我们道歉,说昨天打电话进来打扰到了我们的工作。我当时——我当时,我应该怎么说?”
我吸了口气:“我当时产生了把我、黄修文、鲁德拉还有我们团队里的所有人揍一顿的念头。”
潘德小姐失声而笑。
“你不明白。这对于嫂子来说是一件她自然而然就会去做的事,我生命中没有这样的女性。我妈……我不想要讨论我妈,我外婆,呃,当时有某种积分一样的东西,你用它兑换粮食和现金,我外婆曾经为了拿回自己应得的积分,偷了工厂里的危险工具去找那个计分的算账。我身边什么人都没有。”我又抿了抿唇,“在那个时候,那一年,在我刚到新加坡的时候,我身边什么人都没有。”
“姚……”
“你如果现在叫我‘哭包’我会真的字面意思上哭给你看。”我快速瞥了她一眼。
“她做的菜真的很好吃。她很会做,又很爱做,每一次当我看修文不顺眼已经到了极点、但我又确实取代不了他的技术才能的时候,我就想一想嫂子那天晚上来看我们的事,然后帮他把文件工作处理好,代替他和鲁德拉去跟别的部门的人开会。你能想象吗?她的大儿子——那时候卢卡斯还那么小——儿子在哭泣,丈夫太忙以至于性情失常,她仅仅因为修文提过团队里有个北方的女孩儿,仅仅因为她留意到了我的咳嗽,她给我做了红枣……我不知道‘小米’怎么说,总之那是一种米。”在翻译上的挫败让我丧失了那么一瞬的温情。
“傲寒是一个非常非常细心的人。”潘德小姐说。
“是的。”我连连点头。
她再开口时明显有些犹豫:“有时候我觉得傲寒在家庭中承担了很多。有时是太多。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这么说。”
“我明白你的意思。她和修文是一对很传统的夫妻,修文用尽他所有的力气挣钱,下班后陪男孩们玩耍,并且很少给自己买什么贵重的东西,而嫂子照顾好除此以外的一切,她当然也为了这个‘一切’牺牲了一部分事业发展的可能。”我目视前方,“你觉得有一天我们会变成那种伴侣吗?”
一秒钟后,两个人异口同声:“永不。”
我们俩随后都笑了。
“其实我没想过你会和他们保持联络——我的意思是在当时——你知道,你不是那种风格。我有时有一种感觉,你将你的人生划分成了许多方块,它们之间互不相连。”
“哇喔。在你的口中我听上去好无情。”我扫了她一眼,笑道,“那你的人生一定是绵延不绝的河。你甚至还和自己的中学同学保持联络,我是说,对于像我们这样辗转在各地求学和工作的人而言,这实在太罕见了。”
“我很珍惜我所拥有的。”她说。
“那是一件极好的事。”我瞥了瞥她,仍然专心开车,“我为我也是你所拥有的一部分而感到荣幸。”
“你是一个出色的人,姚。你作为我的女朋友对我来说显然是不同的,但即便是站在很远的地方去看,一片闪耀群星中,你也最为耀眼。”潘德小姐不知为何忽然开始夸我,“在许多时候我都觉得你并不清楚这一点,你可能觉得自己是某种‘平均’,我觉得你只是平均地误以为自己处于平均值,很多人都会犯这种错误,然而你无疑是他们里面错得最彻底的那个人。”
我多少感到错愕,只能笑着接话:“为什么忽然说起这些?”
“因为那些方块里的人。我是帮他们说话。”她似乎一直望着我,“这只是个建议,但我想在合适的时候,譬如哪一天你去到有朋友在的城市,也许你可以试着联系他们。你不能总是活在‘新年快乐’或‘生日快乐’的短信里——而且据我所知你只接收而从来不发出这些信息。”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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