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据一位全程围观“新政发布会”的茶客回忆,当是时,正堂中跪了一群偷种茶叶的农户。他们的泪,一个赛一个流得凶。更有甚者,一面哭,一面诉说家里有七口人,老的老,小的小,就指望种茶得一些好处,治一治老娘瞎了多年的双眼。可谁知,种茶一事也走上了绝路。

“那时,咱们可为中庶子揪心,”茶客饮一口茶,说道,“若不应,少不得有人编排,东宫不怜弱,非仁义之主。可若应了,便开了口子,前儿做的禁制,都没了用处。后头有人偷种,只需也说一声,我有小儿要养,有老母要医。谁又能说甚?”

他叹一口气,卖下关子。

这时,另一名茶客催道:“后头呢?”他今日才至锦江府,一到茶肆,便听见四围俱在议论昨日的大戏,这叫他好奇得紧。

“您别急,”那人被生出一丝得意,摆足了谱,又饮一口茶,才接着道,“不可开交之际,只见那位绯衣玉貌的中庶子,一扬醒堂木,终于叫堂中静下来…”

时临安一睇众人。有人一身短打,手面黢黑,肌肤皴裂。有人短褐洁净,衣袖中露出的腕子白腻无瑕。可偏偏,后者叫嚷得嚣张。

时临安心中一阵冷笑。

“最初,林知府已在新政公示中言明,试行之地限于峨嵋岭一县。不知诸位农户何来的消息、勇气,贸然将禾稻毁了,偷偷种上茶秧。”

“那…那不是,想多攒一些钱,给娃娃上书院用。”一人强辩道。

“好,便当你是为了生计,”时临安摇了摇头,对他们这种不见棺材不落泪的言行,颇有一些无奈,“然而,新种的茶秧自江南一地运来,行船途中需人饮(yin第四声)水照料。本官问了,一枝不低于三十文。娃娃上书院没有足够的银子,买茶秧又有了?”

“自然,你会说,为了日后的收益,举债、当些家当也是值得的。那本官若问你要借据、当票,你可拿得出?”

见他哑然,时临安再问道:“更不论,峨嵋岭的茶秧由漕运押解,你们又从何处、何人手中买得茶秧?这一桩桩,一件件,你可要本官查到底,问个明?”

一群人中亦有普通百姓。叫时临安连番问来,他们只觉大祸临头。于是,一面后悔听信胡博旭的撺掇,贪利偷种茶树,一面真心实意落下泪,哀哀求道:“中庶子,咱们眼盲心黑,请您饶恕则个,一定不敢再犯。”

一时又想起,堂中还坐着更大的官爷。他们一转方向,朝傅玉璋“砰砰”地磕起头来。

傅玉璋一挥手,一队衙役快步走过,扶起磕头的人群。仅是几息,他们的额头已然有了伤口。

时临安再一拍醒堂木。

“东宫仁厚,念尔等受人蒙骗,不作追究。限于三日内,改茶为粮。”

“偷种三亩以下者,可凭印信,自钱粮一司支取夏粮良种、家中口粮,缓一年税。一应钱粮于三年内还清。”时临安朗声道。

几位农人长抚胸口,连声道“英明”。

这时,胡博旭觉出不对来。“中庶子,三亩以上呢?”他问道。

时临安一笑,“胡先生,三亩以上者,到底是被蒙骗者,又或是蒙骗他人者,可难说的很。”

“因而,”她一顿,接着说道,“愿赌服输。”

说完一道,周遭的茶客听得有味。他们不愿散去,追问道:“胡先生这样问,莫非他也种了?”

大摆龙门阵的茶客一笑,“你可说对了,”他道,“听说,他偷种了几百亩,肉疼得紧。眼下却不能撒气,回了家中,倒是病倒了。”

“最后头,中庶子道,种茶免交税款只是权宜。三年后,互市入了正轨,茶户交的税额可比粮户高许多。一增一减,种茶较种粮多不了几个钱,终于歇了多数人的心思。”

听完新政的故事,一伙人又将谈兴引到时临安身上。

“这位中庶子,究竟是何人物?面对一众诘问,不畏不惧,抽丝剥茧,竟未吃半分亏,”那人感叹道,“叫人敬佩。”

另一人插进话来,“你算问对人,”那人道,“我的连襟的大兄曾是太康十三的同进士。那一年会试的主考官是前太子太傅,时熹老大人。”

“时老大人?”一人问道,“便是大晋唯一一位三元及第,又运筹帷幄,拒滇国,迎来吐蕃的和敬皇后,叫柔然退出关外三百里的时老大人?”

“正是,正是。”那人应道,似乎与有荣焉。

“可是,”有人回过味来,问道,“这与中庶子何干?”

“有干系,有大大的干系,”那人解释道,“中庶子便是时老大人的独女。”

“嘶——”

众人惊叹,纷纷感慨“虎父无犬女”。

然而,远在西南的他们不知,几月前,若说起时临安,多数人只会摇头,叹一声,“东晦大人的风姿已无踪迹”。

这日稍晚一些,“虎女”时临安迎来穿越后的第一顿火锅。

林右右一比眼前的风炉,“殿下,霁春,”他道,“尝一尝蜀地的‘拨霞供’。”

时临安早已听说,此时的民间早有火锅的原型——拨霞供。然而,宫闱之中,讲规矩,重仪礼,众人分食的拨霞供自非首选。连带着,金陵一带也甚少人吃拨霞供。

这可馋坏了雷打不动,一周一回特辣牛油锅的时临安。

尽管此时尚无辣椒,亦没有牛油锅的概念,时临安依旧高兴得紧。

只见她在碟中舀入酒、酱、椒料,一转眼便吃下了一笊篱的黄牛肉。

比她吃得更欢的是月琅达,只见她双手齐动,一会儿捞肉,一会儿进食。时临安见她不熟练,连连喊道:“熟了,熟了,再煮就老了。”

下一秒,则道:“你给我剩一点儿!”

看着热闹的两人,林右右笑道:“不急,不急,有的是。”

他与时熹本就交好,如今见到时临安,又怜她孤苦,于是便欲多照料她,“霁春,还有一道兔肉,想不想一试?”

时临安眼中一亮。她无法告诉林右右,很多年以后,她去成都出差,可要专门打车去双流,寻一寻正宗的老妈兔头!

林右右叫人烫好,亲自分给傅玉璋与时临安。

兔肉纤维短,水分足,吃起来肉质极嫩。时临安吃完自己的那份,下一瞬,眼前又多了一只碗。

时临安抬起头,傅玉璋已收回了手。

见她看过来,傅玉璋只说了一句,“快吃。”

时临安一笑,应了一声。

次日,众人便要离开锦江府,赴边境与吐蕃和谈。因而,食毕,众人便散了,三两结伴去夜市松快。

虽说,傅玉璋是吐蕃的大外甥,与吐蕃王连着血脉。然而,时临安却莫名觉得,那是一场比新政更为艰难的硬仗。她说不好,这一直觉从何而来,但那确实存在。

是故,月琅达叫她出门,她便应了,想要平一平心境。

不想,月琅达攀了她的胳膊,七拐八弯地,到了青羊观祈福。

已是申时末,青羊观早已闭了大门。

然而,月琅达未因此沮丧。她拖着时临安,又行了几步,来到观外的一处山桃树下。

此时,桃花已谢,桃树枝头挂青涩的桃果。而比桃果挂得更多的,是随夜风飘扬的红绸带。

树下的小贩招徕道:“姑娘,写一道红绸,悬在树上,混元祖师一抬眼便能瞧见,保不齐,哪日就成真了!”

昨日,傅玉璋与时临安埋首于新政。傅玉璋不出门,点杠自然得守在他身侧。月琅达将林右右的别院绕了七八回,依旧不能解烦闷。于是,便自个儿出门晃悠。

她看了变脸戏,尝了三炮茶,再一兜一转,便走到了这株热闹的山桃树下。

汉人常说,一地的香火愈旺盛,此地的神仙愈灵。瞧见青羊观直入青云的烟气,月琅达心道,此地供奉的神仙当极灵验。

她虽是苗人,信姜央。可是,若想还阿爹、阿姊清白,多求几人,总没有坏处?

她本欲自个儿写了红绸。然而,转念一想,傅玉璋道要等一等时机,寻一寻破局之人。她只怕这是托词,转眼便叫人忘个干净。

于是,月琅达请不动傅玉璋,便叫来时临安,请她瞧自个儿的真心。

只见她虔心一拜,这才取过笔,在红绸上写道:阿爹、阿姊早日得还清白。

时临安瞧出她的本意。

她心中一叹。

来到这个世界之前,她也有一个妹妹。如月琅达一般,天真、娇憨。然而,一朝变故,她也没了阿姊。

于是,面对月琅达,时临安总是格外宽容。她在她身上,安了另一重身影。

只愿…只愿日后,月琅达不要叫她太过失望。

时临安静立一旁,灯火摇曳中,神色未明。

月琅达转过身,打量她好几眼。

“我…我想阿爹和阿姊了。”不知为何,月琅达有一种叫人看穿的心虚,她赶紧攀来话题,“要不,你也写一道,你有何心愿?”

被她一问,时临安倒认真想了。然而,思虑半晌——

“我没甚心愿。”她道。

即便有,那也不可诉诸笔端。

“你骗人,”月琅达才不信,“怎会有人没有心愿。我有可多心愿。”

小贩不愿失了这一桩生意,也附声道:“咱们这儿来了许多姑娘家,不是愿阿爹阿娘康健,便是求一位可心郎君。姑娘,咱不急,您再细想想?”

被二人一催,时临安盛情难却。她取过红绸,悬起皓白的腕子,留下墨迹。

她的身形高,便帮着月琅达,将两条红绸系在高枝上。

“系高枝,愿您二位早日攀高枝儿。”小贩说着喜庆话。

待二人离去,摊子前空下来。趁这一空档,小贩利落地将有些杂乱的红绸理好,又往砚中加入一匙清水,磨出墨来。

待他再次抬头,一位年轻的公子站在山桃树下,正仰头瞧红绸。

只瞧见一道背影,小贩却觉得,这人尊贵极了。他穿一身月白的纱袍,叫夜风一拂,像蟾宫来的仙人。

“公子,可要写一道红绸?”他压了嗓子,文雅地唤道。

那人转过身。

小贩只觉眼花。在市井的烟火中,这位客人的面上有一丝疏冷,一丝了悟,更有一丝…慈悲?

小贩形容不来,只道他像极了观中的慈航真人。

那人正是傅玉璋。

一不小心,将时爹写成了“完美”男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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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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