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傅玉璋抬起头,在一树的红绸中,认出时临安的字迹。

她写道,物阜民丰,国泰民安。

当真是,没有私愿。

傅玉璋想起,上一世,他与时临安一道去宝华山。

见她闭目祝祷,心诚得紧,傅玉璋问她,许了甚心愿。

彼时,山河失序,百姓凄苦。时临安亦说了这八个字,愿——

物阜民丰,国泰民安。

他以为,她会许一些更小的,与她自个儿更相关的私愿。

毕竟,那一世的时临安,过得太苦。

起先的五年,她叫时熹送入东宫,心中不忿、怨恨,却也无法,逃不出去。她只好藏拙,叫平庸、无能的骂名自四方笼来。

后头三年,见她无用,袁氏一党不再提防,叫她如愿出阁,嫁至青州。

他以为,离了东宫的牢笼,时临安能过得好一些。然而,他等来的,是如絮一般,破碎、荏弱的时临安。

那之后,时临安又陪了他五年。风雨飘摇的一日又一日中,两人似火烛,燃尽自个儿,微弱又坚定地,为对方照亮脚下的路。

最终,时临安先燃尽了自己,他的世界,永失一半光明。

细想来,时临安吃的苦,究竟多少来自于他,已然数不清。他只知道,他欠时临安,怎样都还不清。

因而,重生之后,傅玉璋察觉,自半年前的重疾后,这一世的时临安换了性子,她朝气、干练,她收起蒙尘的翳,如海底最圆最亮的珠,莹莹地散出光来。

傅玉璋庆幸,自个儿能够回来,更庆幸,能看到这样的时临安。

小贩招徕半晌,傅玉璋终于接过他递来的笔。

他写道,前尘散尽,自在快活。

红绸系在桃枝的最高处,若是混元真人有灵,他一抬眼,定然先瞧见这一心愿。

次日,锦江府府衙开六扇正门,东宫仪仗列于门前正街,逶迤数里。

只见前卫披甲执锐,勒马而立,后有一队宿卫,高擎黄麾,以示仪导。左右二帅从,侠导舆车两侧,更有数百甲士拱卫四周。其后随各色车辆、辎重。最后是后卫帅从,戒备在后。

几声炮响后,众人皆拜,“山迢水远,殿下珍重。”

傅玉璋自舆车内点头,“尔等勉力作为,明年,孤在金陵等峨眉岭的新茶。”

左卫率高擎左臂,道:“启程”。

三千人的仪仗缓缓前行。

行出城外几里,前探打马而回。左卫率看清他的旗语,瞬间绷紧心弦。

“列阵!”他高喊道。

一应车辆勒马而止。

时临安叫惯性甩到车壁,撞得胳膊生疼。

月朗达掀起车帘,只见重甲兵迅速换防至外侧,辎重车呼呼喝喝,揭开常日罩下的油布,竟是四门火炮!

时临安环顾四围,此处距锦江府十里,除去前头的一座小山,地势平坦、开阔。她虽不懂兵法,却也知道此地并不利于伏击。

那么,来者是敌是友,意欲何为?

这时,宽阔的驿道中,一人一马飞驰而来,他的身后扬起黄尘。

几息间,那人已至阵前。

左卫率戒备而视,只见这人着明光铠,戴建冠,臂上系蓝巾——是川军的打扮。

果然,那人翻身下马,跪立在前,“臣四川承宣布政使司左参政谭子建,见过太子殿下。”

前卫将他的话传来。

此时,为防意外,时临安已至傅玉璋车内随侍。闻言,她一笑,对傅玉璋道:“殿下没说错,夏雷阵阵,睡得再沉的长虫,也要出洞了。”

傅玉璋不置可否,“叫石磊前来。”他道。石磊便是谭子建的顶头上司,那位自东宫一行至锦江府,便始终不曾露面的四川承宣布政使。

很好,时临安也想瞧瞧,这究竟是怎样一尊佛。

不多时,石磊领四位裨将,拜倒在舆车之前。

“松州府高寒路远,臣愿为驱使,护殿下前往。”石磊道。

时临安在一旁打量他。此时的承宣布政使司为军部辖所,掌一境兵马。因而,石磊是个不折不扣的武将。他有着武将惯有的雄健的体魄、冷硬的面容,即便是嗓音,也如夹了岷山的风雪,有着砂砾一般的质感。

“你带了多少人?”傅玉璋问道。

“松州府乃重镇,陈有甲兵。故,臣仅领亲卫五百。”石磊答道。

五百人,倒是不怕他们在路上使坏。即便石磊的亲卫上过战场,经历过真刀实枪的历练。然而,东宫十卫的战力也不容小觑。

因而,以五百抵三千,只要石磊不得失心疯,他决计做不出谋逆的事来。

真正危险的,是他们到了松州府之后。

“孤知晓了,你跟着吧。”傅玉璋应下。

随后几日,石磊早晚各来拜见两次。其余时候,便领着亲卫,跟在东宫后卫后头。

偶尔,傅玉璋会留下他,与他说会儿话。

“这几年,与吐蕃的战事,都由石卿领兵。一应事宜,说与孤听听。”傅玉璋道。

石磊的回答十分简洁。“臣以为,与吐蕃不算战事,更多的,是相互试探。”

他说得不错。西南边境,傅承临不想乱,吐蕃王也不想乱——他又不傻,左近有滇国、交趾虎视眈眈,若他真与大晋打得不可开交,何时被俩孙子断了后路,抄了老巢,那才是大大的不妙。

吐蕃王屡屡扰乱边境,为的还是和敬皇后——为的是叫傅承临不要忘了,他欠下一条花一样的性命。

傅玉璋看了石磊一眼。

石磊低着头,跽坐一侧。

他想起前一世的石磊。

最后几年,柔然铁骑踏破玉门关,直入秦地。袁氏一党为祸多年,将股肱的文臣武将,贬的贬,杀的杀。到了最后,仅剩石磊,尚有一战之力。

说起石磊,即便他已是袁氏一党的中流砥柱。然而,傅玉璋却觉得,他是其中的异类。

石磊领他自四川带出的川军,军纪严明,从不做滋扰百姓,贪墨军饷之举。

几年的时间,他与柔然打得有来有回。往往是柔然下一城,他便过几日再收回一城。犬牙差互,焦灼难分。

然而,傅玉璋将双方的城池列出,大晋失去的,是如宁夏、固原一般的重镇,收回的却是庆阳、平凉等地。后者虽也是兵家必争之地,但其战略地位,却较前者逊色不少。

于是,打着打着,大晋瞧着没吃亏,石磊也凭战功,高升至中军都督。可是,西北防线,愈发脆弱。

此后,柔然铁骑逼近潼关。

傅玉璋以为,潼关必失。

然而,潼关守住了,守得惨烈。

即便朔方风寒,金陵未送去冬衣,潼关将士披草衣,饮烈酒,凭一口心气撑过霜雪万里。即便缺少弓羽,都督府应承的火炮也一直未运至城下,但他们伐树为障,泼水成冰,靠简易的军械与人数抵过柔然铁骑的一次又一次冲锋。

最后,潼关守了三个月。次年春暖,柔然退回水草丰美之地,休养兵马。

柔然退兵之时,石磊站在千疮百孔的城墙之上,虎目环视。

没有人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一直到柔然铁骑消失在视线尽头,石磊轰然倒下,再也没站起来。

后来,听人说,他是活活饿死的。

潼关城中已断粮数日。而这断粮的由来,便是新政荒唐,导致锦江府无粮可调。

得知石磊殉国的那一日,傅玉璋感到一股油然的疲惫与无力。这个帝国跌落得太快,他快要承接不住。

所幸,眼前的石磊远非虬髯满面的落魄样子,他面容洁净,眼神谨慎,恍惚间有一丝儒将的风度。

“孤听闻,石卿曾于滇国一战,为时熹大人麾下裨将?”傅玉璋问道。

“是,”石磊恭声道,“彼时,臣在先锋营,为总旗。受时熹大人赏识,晋百户、千户,后至裨将。”

傅玉璋应了一声,心道,既然受时熹提拔,为何转头投了袁氏麾下?也怪他这些年不理政,一时间竟找不见头绪。

傅玉璋用指点了点杯沿,思虑半晌,将人支给了时临安。

时临安一面腹诽,一面只好与人攀谈起来。

石磊确实念着时熹。

过了黑水县,地势一级一级抬高。时临安未来过高原,轻微有一些高反。

这日夜里,时临安既觉头痛,又有些饿——她觉得不舒服,未用晚膳——于是,便披衣下楼,想要找些干粮。

边境之地,驿所自然简陋。时临安翻出铁板一般邦硬的牦牛肉干,再翻出土色的糌粑,她摸着翻滚的肠胃,无奈还是放了回去。

她坐在条凳上,痛苦地想,她好想吃金陵烤鸭、茶香鸡、坛子肉、水晶肴肉、鸡头米、三白汤…啊!

这时,伙房门口传来脚步声,时临安警觉地抬头。

是石磊。

他看见灶台的干粮,有些了悟,“中庶子可是饿了?”他问道,“边境苦寒,你一个姑娘家,为难了。”

他想起什么,转身出门,片刻之后拿了一把…草?

见时临安面露疑惑,石磊解释道:“今日路过草地,见歪头菜长得好,”他拿出水来淘洗,“自然,这算不上好味,但也可做菜蔬。”

高原地区,菜蔬难得,仅春夏可挖食一些野菜。自然,他们这些外来的人,并认不出可食的野菜。一应接待者,也不敢拿野货充数,叫他们吃了。

这一把歪头菜还是亲卫眼尖,采来孝敬石磊。

“去披一件衣裳,我去寻几枚鸡子,一会儿便得了。”石磊道。

时临安低头一瞧,驿所中往来的,除了少数几人,其余都是男子。因而,她出行时都极为注意,她这衣裳穿得…挺妥帖的?

“高原夜凉,万不可感染风寒。”石磊解释道。

时临安这才反应过来,确实,在高原上感冒,可是会得肺水肿,要人命的。

她回屋披上衣衫,再回来时,石磊已用歪头菜炒了鸡子,浅浅一盘,黄的黄,绿的绿,瞧着煞是诱人。

“石大人,”时临安行了一道叉手礼,“多谢。”

石磊并未走开,看时临安吃得开心,他冷硬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你长得…”他犹豫片刻,这才继续说道,“很像东晦大人。”

时临安知晓他的履历,她也想知道,既是便宜老爹提拔的人才,怎的叫袁氏掐了尖儿?

时临安一笑,一双温和的杏眼递出暖意,一如当年,那位惊才绝艳的状元郎一般。

标题一句没记错的话来自应渊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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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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