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这日下值后,时临安收好笔墨,往东宫而去。

礼部官署位于太极殿东南,由前后三进院落构成,由东阁门与太极殿前的广场相通。时临安笼起两只袖子,自东阁门入太极殿四围的廊庑,快步走过几息,又拐入正东的一条踏道。踏道旁种有罗汉松与柏木,绿叶经冬不凋,为皇城添一分生气。

又行一炷香的时间,视野之中出现两株菩提树,东宫到了。

日暮时分,宫内的三坊八局正为晚膳忙碌。趋步的小监见到时临安,忙避到一旁,“中庶子。”他们问候道。

时临安知晓他们的忙碌,只问了傅玉璋在何处,便叫他们去忙。

小监说了,今日事少,傅玉璋在未时回了东宫,之后更衣净手,进了英华阁。

她撩起官袍的一角,沿桧木台阶而上,向英华阁走去。

这英华阁是傅玉璋摆烂之时最爱的住所,阁中无旁的摆设,只顶天立地打了四面的博古架,高低错落的格子中放有文青最爱鼓捣的书经,香事,曲谱,画卷…

英华阁中清净,未等传召,其余人不得入阁。因而,时临安在门前稍停,轻叩移门,唤道:“殿下,臣时临安请见。”

不一会儿,门内传来傅玉璋清静的声音,“进吧。”

甫一开门,一股清馥的甜味扑面而来。时临安深嗅一口,再往里头一看,傅玉璋正在鼓捣香事。

只见他的身前放一只碾轮,碾轮下的碾槽中积有一层深褐色的粉末。碾轮旁是一只博山炉,炉中燃出烟气,自镂空的山形中散出,时临安嗅到的清甜味正来自于此。

傅玉璋抬头看了她一眼,“霁春,来,”待时临安在案前跽坐,他递过一杆黄铜小称,道,“一钱橙皮粉。”

时临安拿起银匙,由他指点哪一碟粉末是陈皮粉,她称出一钱的份量,递与傅玉璋。

“一钱甘蔗末,一钱梨汁。”他又道。

说来也奇怪,自礼部出门时,时临安满脑子官司,只想尽快查明究竟何人操纵岁供,又叫她陷入漩涡中。然而,自进了英华阁,叫傅玉璋指使着称了两回香料,她的心静下来,沉下来,一如这袅袅的香气,有了自由,飘逸的形状。

她瞧出来,“殿下怎的制起了小四合香?”她问道。

四合香集“沉檀龙麝”这四道香味巅峰的香于一体,最是典雅,高贵。与之对应的小四合香要寻常许多,取的是荔枝壳,橙皮,甘蔗末,梨汁四样果物的甜香。

“冬来干闷,”傅玉璋醒好香泥,压出香饼,这才答道,“做些甜香醒神。”

时临安想出一道场景——窗外飘下初雪,自个在屋内喝甜汤,燃甜香,这是凛冬中难得的乐事。于是,她厚起脸皮,问道:“殿下做了恁多,赏臣几饼?”

说罢,她殷勤地递过湿帕,叫傅玉璋净手。

“方才你也搭了手,赏你了,”傅玉璋看她一眼,道,“过几日来取。”

香饼制好后,需阴干几日。

时临安应一声。

她想了想,反正已经腆了脸要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殿下上回制的桂花香,可还有?”见傅玉璋看过来,她硬着头皮说道,“臣闻过一回,便不再忘。”

傅玉璋静了一瞬,似被时临安“没有最不要脸,只有更不要脸”的行径震惊,他想了想,又问道:“还有甚?”

诶?这样善解人意?

时临安心道,这几年,傅玉璋的文青人设立得稳,他真真切切,扎扎实实做了许多年的文青。香道深受文青追捧,他自然玩得精深。

市井传言,若有太子殿下亲制的香丸,他们愿意出百金藏之。

“木樨香,鹅梨帐中香,还有…殿下若有多的大四合香,也赏臣几粒?”时临安试探问道。

傅玉璋沉默半晌,不知是后悔出言相询,给自个挖了一个恁大的坑,还是再次吃惊于时临安不要脸的吃拿卡要。

最后,他摇了摇头,“过几日,一并来拿。”他无奈道。

“是!”与之相对,时临安的声音生气,欢悦许多。

闹过一阵,时临安说起此行的重头戏。

她将近日来,与岁供相关的几件事与傅玉璋细说。

随后,她说出自个的猜想,“若说只是巧合,臣怎样都不信,只不知,是何人在背后操纵。”她道。

“礼部…”傅玉璋沉吟一声,随后起身,跪坐到另一张案后。

这张案上放有笔墨,他取过笔,在墨池中一润,写下三个名字:贺淞文,余传贞,尚邡。分别是礼部尚书,礼部左侍郎,礼部右侍郎。

“能定下你的职分,并操纵岁供一事,不过这三人。”傅玉璋道,“最为直属的,当是主管仪制清吏司的余传贞,然,当真有人监守自盗后,明目张胆地嫁祸于人?”

时临安点了点头,这亦是她的疑惑。

“贺淞文的嫌疑亦不小。他与时太傅乃宿敌,人道‘一步慢,步步慢’…若他因此做局于你,也说得通。况且,”傅玉璋换了一枝朱笔,在贺淞文的名上圈了一笔,“他乃尚邡的座师,二人沆瀣一气,把持礼部的大小事务,叫余传贞做个傀儡,亦是有的。”

傅玉璋所谓的“一步慢,步步慢”,说的是时熹与贺淞文“既生瑜,何生亮”的故事。

贺淞文长在山东,自小便有文名。乡试前,不少大儒,高年都看好他成为当年的解元,贺淞文亦有此自信。

然而,放榜之时,贺家的书童找到公子的姓名,只可惜,它位于第二名

高居榜首的是一个陌生的名字,时熹,字东晦,青州府人士。

贺淞文自然不服,他托了重重关系,想一遇时熹,试这位新科解元的深浅。

只可惜,即便是青州府,亦无多少人认识时熹。待他探听清楚后,年轻的解元早收拾行囊,回了临安府。

是的,时熹长居临安府,只户贴尚在青州府。

贺淞文有真才,亦恃才,他只觉一口气梗在喉头,吐不出,咽不下。然而,时熹已在千里之外,他只好吊着这口气,更头悬梁,锥刺股,只求在次年的春闱中一吐闷气。

谁料,事有一,便有再。

次年的皇榜上,时熹再度折桂,他亦成为晋朝头一位三元及第的俊秀。

一时间,金陵城中只知时状元“春风得意马蹄疾”,未见一位来自山东的二甲进士落寞的身影——晋帝自不能将头甲的两名都给山东,于是,只逊色时熹一分的贺淞文只得落到二甲。

二人的梁子,自此结下。当然,这道梁子起初是单向的,是贺淞文单方面怨上了时熹。

后来,时熹入兵部,领了几回兵。每遇他出征,粮草,辎重总来得慢,其中亦有不少疵货。时熹一查,每一桩,每一件,都指向了彼时的户部郎中贺淞文。

这下,时熹也恼上了贺淞文。

此后,时熹任都督,右迁任兵部尚书,后又做上三公之一的太傅,永远压贺淞文一头,两人之间的心结愈发成了死扣。

“若论前尘,贺尚书自然更叫人怀疑,”时临安思忖一番,道,“怕只怕,背后之人亦知阿爹与贺尚书的旧仇,故意用此混淆真相,叫咱们闭目塞听。”

傅玉璋“唔”了一声,“还有月余,你细瞧瞧,”他道,他叫时临安附耳,叮嘱一番,这才道,“如此,总能露出马脚。”

时临安点了点头。

这时,天色已暗。

市光立于阁外,请傅玉璋用膳。

时临安本欲请辞,紧步赶一赶,当能赶在落钥前出宫。

市光却劝她,“中庶子许久不来,咱们有许多事要秉。此前你在礼部忙,殿下不叫小事叨扰你。”

不管怎样,时临安仍兼东宫的中庶子,三坊八局的事务是她的份内。听市光这样说,她便应下,在东宫陪膳,亦宿在东宫。

????

这些时日,薛友香一面埋首书册,准备春闱应试,一面竖了耳朵,专门探听仪制清吏司郎中时临安的事宜。

旁人或许不知,然而那一日,薛友香闯入东宫三庶子议事的雅间,意外得知近日在金陵风靡一时的《金陵十二时辰》由时临安主事。

她不曾与人说起。只是,虽囊中羞涩,她向房东借来每日的《金陵十二时辰》,细细读了每一行字句——她想借此,多了解时临安几分。

此前,她对于时临安只有一分模糊的想象——她乃前太傅之女,由征辟入朝,如今正管岁供。最紧要的是,时临安是她为家中翻案的最后希望。然而,随着阅读恁多的《金陵十二时辰》,时临安在她心中的形象鲜活,丰富起来——当然,报中的内容定不由她主笔,但登载何种内容,如何排版,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浸润她的心思。

薛友香想,究竟是怎样灵秀的女子,起了办报的心思,又将这份小报办得如此有声色?

她感叹一声,随后起身,去房东的屋中借阅今日的《金陵十二时辰》。

薛友香的房东是一名老妇人,家中有个读了一辈子书,却仅有生员身份的儿子。老妇人的心中有执念,每至春闱的年份,便以极低的价格,将家中的空屋子租与应试的举子——只希望他们的文气能分与自家一分。

老妇人早已习惯薛友香日日来询,她将今日份的小报递来,面上却愁容不展。

薛友香多受她看顾,见此便问她,可遇到难事?

老妇人一叹,“倒不是老身,只是,”她道,“明日,举人娘子怕读不成《金陵十二时辰》哩。”

时爹…真的是一个有故事的男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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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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