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御史台在鼓楼西大街,正是行人熙攘、旅客往来之处。百数人于此处喊冤,引得百姓驻足围观,直叫能并驾跑四辆马车的鼓楼西大街都水泄不通。

礼部的车驾过不去,余传贞、时临安只得落车步行半里。

越靠近御史台,人群越拥挤,一应伸冤的,围观的俱情绪激动,面目愤然。

见此情景,礼部的十余名小吏护着二人前行。然而,行至半途,时临安生出不好的预感,“余侍郎,不能往前走了,”她拦住余传贞,又问一旁的小吏,“御史台可有角门?咱们从那里进去。”

前几年,京兆尹审了一桩错案,激愤的人群堵在府衙,将下值的京兆尹差点撕了。

小吏们也想起这事,他们知晓厉害,当下赞同时临安,护着二人又退出人群。

余传贞却像未转过弯来,“临安,怎的不往前走了?”她问道,好似怕时临安未听见,她又唤一句,“临安?”

几人虽已走到人群的边界,可摩肩接踵的,依然紧挨着不少人。有人耳朵尖,听到“临安”二字。

“临安?”那人转头一瞧,只见几名皂吏护着中央的两名女官,二人俱着绯色圆领袍,戴二梁贤进冠,“可是礼部仪制清吏司的郎中,时临安?”

有更多人听见这人的问话,于是,又有人高声道:“主事的官员在此。”“是礼部的时郎中。”“找着主事的大人了!”

一声叠一声,人群像潮水一般涌来。

很快,礼部的十余名皂吏叫人群冲散。时临安只觉无数只手伸到她的面前,它们或者推搡,或者擎状纸,或者竖起食指,叫时临安拿个主意,更有人高声质疑,仪制清吏司是否与地方勾结,借岁供收敛私利。

刹那间,时临安想起现代的一桩桩踩踏事件,此时的她只余一个念头——一定要站稳,绝不可跌倒,若跌倒,她今日就要交代在这里。

嘈杂中,她听到余传贞零星的话语,“大伙别挤,时郎中定会秉公查明,给你们一个交代。”随后,她也被人群挤散,只留时临安陷在中央。

闻言,时临安的脸色越发的沉如水。

事态将要失控之际,一队黑衣劲卫接近人群。

只见他们沉默着没入人群,以身躯分隔开拥挤的人潮。人群中有人愤怒喊话,质疑他们是何人。黑衣劲卫没有一句回答。

终于,一人挤至时临安身旁,“中庶子,”他问道,“没事吧?”

时临安攀住他胳膊,“点杠,”她被挤得喘不上气,“进了御史台再说。”

托东宫暗卫的福,礼部一行终于全须全尾地进入獬豸镇守的御史台。

时临安正了正被挤歪的发冠,这才向点杠一拜,“点杠,多谢。”

点杠回了一礼,“中庶子,殿下吩咐,结案前,我跟在你左右。”

想到今日的惊险,时临安点了点头,并未推辞。

这时,余传贞走过来,“霁春,这位是?”她问道。时临安注意到,她对自个的称呼又从“临安”变回了“霁春”。

时临安看了她一眼,过一会,她才回道,“余侍郎,是东宫的侍卫。”

余传贞一笑,打趣她,“咱们这位太子殿下,当真看重你。”

这时,御史台的副手御史中丞走来,时临安便不再回答。

他寒暄几句,便开门见山道:“余侍郎,外头聚了恁多人,都喊着‘岁供害人’。眼见的到了岁末,各地的岁供入金陵,就要送入宫去。这些诉状接不接,如何接,你们礼部要拿个章程。”

“自然,”余传贞应道,玉盘一般的圆脸上有一贯的谦和笑意,她一指时临安,“我已将仪制清吏司的郎中喊来,要查的,要惩处的,咱们一道商议。”

于是,上任仪制清吏司郎中才三个月的时临安被迫接下前任们留下的大锅,带着员外郎盛清,和一位刚从湖南赶回的廉察使,凑成倒霉的“填坑三人组”。

状告岁供之人挤在外头,叫御史台无法正常办差。几人便想了法子,辟出一间公房,一次叫入三五位苦主,将他们来自何地,状告何人、何事,如今宿在何处一一记明,以便此后的进一步详查。

这一番便忙到下值时分。期间,作为一部的副手,御史中丞、余传贞的手头积了许多事,没多会儿,他们都叫人喊走,公房中只剩“填坑三人组”和“保安”点杠。

盛清负责誊写记录,此时捧着皓白的腕子呼痛,“时郎中,”他摇了摇头,绝望道,“今日仅略作登记,便录下恁多。”

“下官数了,共有一百又六位苦主,呈上五十三件诉状,状告三百余名官员,几乎覆盖大晋的所有省份,若真要审查,这…这…”盛清不敢细想。

被状告的官员里头有一省的布政史、一部侍郎这样的高官,也有数不清的知府、知县,单凭他们几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当真撬得动这些诉状?

时临安走到案前,略略翻过盛清记下的笔录。

一者乃蓝田县的老叟。蓝田生暖玉,又以衢山的矿中取出的玉水头最好。十余年前,商洛府呈上衢山暖玉,叫宫中一眼瞧上,定为岁供。宫中又传出消息,说玉是石头中最珍贵的,便是这一世的皇子,都定了“玉”字辈,却说阴阳调和,岁供的衢山玉最好叫妙龄的少女挖取,不沾一丝的杂气,方能质清,配得上一应的贵人。因这一句话,十余年的时间,蓝田县死于矿中的少女不知凡几。老叟生了三个闺女,至今竟无人送终。

再翻过一页,是竹溪县的农户,竹溪县的岁供是楠木。楠木生长缓慢,成材少则几十年,多则数百年,哪经得起岁供的年年砍伐?为凑数量,竹溪县将手臂粗细的楠木都砍下。如今,竹溪县的山林已空,他们拿不出岁供,是死罪。不如入京告一纸诉状,或还有生机。

竹溪县?若她未记错,薛友香来自竹溪县。此时,她庆幸已叫瑞珠去了薛友香的住处,将她拦住,请她万万沉住气,莫在此时冲动。

不然,此刻的她或许能看到薛友香呈上的,一字千钧的诉状。

看到这里,时临安摇了摇头,为了叫她跳入这一深坑,袁氏一党可花了血本。

她再翻了翻,最后,只拿过盛清汇总的一页纸,将之折好放入袖中,“程大人,盛清,”她道,“年前,咱们要忙一阵。今日暂歇一歇,明日之后,只怕你们都没了回家的时辰。”

说罢,她一拱手,自个回了礼部。

申时初,瑞珠送来食盒。时临安知道,贺淞文尚未下值,于是,提着食盒去了饭堂。

不多久,老尚书摸着肚子,踅进了饭堂。

“你这小娘子,惯能吃独食。”他道。说罢,又如变戏法一般,自身后拿出一碟馒头。

贺淞文将馒头放于桌上,又坐到时临安的对面。

“试一试?”他一比眼前的馒头,“虽说,你生在金陵,长在临安,不曾去过青州。可那一处,到底是你时家的渊源。你可不能忘了那里的滋味。”

时临安取过一只瓷实的戗面馒头,咬了一口,“老大人说得是,”她道,“偶然吃一回,滋味不坏。”

除了那一碟馒头,桌上摆了一道腌笃鲜,一道葱烧参,一道稻草肉。

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时临安邀道:“贺大人,不如尝尝时府的手艺?”

贺淞文应下。

时临安舀了一碗腌笃鲜,递与贺淞文。他尝过一口,感叹道:“时熹在时,我还说他,口味恁淡,半点没有齐鲁男儿的样子。”

“谁料,老了老了,我也成了他,”贺淞文摇了摇头,喝下一碗汤,“用些清淡的,心里熨帖。”

他又夹了一箸葱烧参,眯起眼一品,“噫!”他睁圆眼睛,左右指了指腌笃鲜与葱烧参,“这可是同一厨头做的?”

“腌笃鲜做得好,葱烧参也地道,”他叹道,“若是同一人,可不得了。”

时府的厨头由张神爱带来,自然做的一手地道的临安菜。又因府上的男主人出自山东,厨头不时精进手艺,练了几手鲁菜。

“多谢贺大人谬赞。”时临安道,算是给了贺淞文一个肯定的答案。

“不过,”桌上还余一道稻草肉,贺淞文并未伸筷,“这稻草肉,老夫不用了。”

厨头用稻草将五花肉绑成井字格,再用了糖色、花雕,各类香料焖煮,做成一道稻草肉。

“老夫修了多年的养生之道,失饪,不食。这道菜油大了,不利脾胃,”贺淞文放下箸,抚了抚长须,“老夫家中有小女,日日要窈窕,不用油腻之物。老夫劝你,也莫用这一道稻草肉。”

说罢,贺淞文拱手,“多谢你款待,老夫尚有差事,先走了。”

待一身红袍的贺淞文走出饭堂,时临安将视线看回桌前的三道菜——

一道腌笃鲜,是临安菜;一道葱烧参,是鲁菜;一道稻草肉,则是徽州菜。

贺淞文用了腌笃鲜与葱烧参,连连称赞时府厨头的手艺好。可他半点未用稻草肉,还叫时临安也远着那道菜。

时临安长在临安府,贺淞文来自济南府,而余传贞,恰是徽州府人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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