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 34 章

没日没夜审了十来日,“填坑三人组”终于将五十余件案子审完。

看着手边堆放得高高的卷宗,廉察使程千咏板起一张书生的白面,“这一份份岁供,都沁着血,当真是‘王事靡盬’…”

似意识到自个失言,程千咏生生停住,再一声长叹。

他出身翰林,本是天子近臣,性子清正耿介,得罪了不少人。于是,程千咏叫人明升暗贬,调入又苦又累的御史台,做了一名两袖清风的风宪官。

也是,若朝中有人,他怎会倒霉到与时临安一同审查岁供一案?

白胖的盛清在十余日高强度的拉练中,迅速瘦下去,或许是体重掉得太快,他的面颊松下来,如晃悠悠的面粉袋子,“时郎中,”他怯生生喊道,“这些卷宗…咱们如何打算?”

盛清也是个倒霉的人,熬资历熬了恁久,终于熬到一个员外郎的实职。然而,自如今难缠的局面看来,叫他在半年前得了这个职分,不知是他误打误撞入了局,还是由人布置落在陷阱里。

总之,他们仨,谁都别可怜谁,都是苦命人。

“自然是递上去,由御史台并刑部办案,一桩一桩彻查!”程千咏一脸凛然,握起拳头砸在一摞卷宗上头,“一件卷宗便是一村,甚至一城的性命与前途,若在我们的手中掩下,恐怕下辈子都不得安心。”

“御史台不接,我为民请命,入内告御状!”他一正头上的二梁冠,面上满是年青人方有的意气。

盛清依旧没个主意,听闻程千咏之言,他转头来询问时临安,“时郎中,廉察使说得有理,咱们需为民请命。”

时临安算是知道,袁氏一党为何选了这二人入局。一者意气,以百姓心为心——这本是好的,可袁氏一党利用的便是这一颗“天下为公”之心。一者听风便是雨,惯会叫风头带着走。这二人并非大奸大恶之人,却能在关键时候,乱了时临安的心智。

若如程千咏所说,查下去,查个彻底。五十三件诉状,三百余名直接涉事的官员,后续可能被牵连的,惩处的,或许不下千人。而当下隐而不发,后续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也一并来告的,还有多少诉状,还将动摇多少官员?站到天下臣子的对立面,岂是当下的东宫,是即将主持赋税改制的东宫可承担的?

若不查,任由疮烂到肌肤、骨髓,任由无数的民户在岁供的威压下没了生的希望。届时,承担愤怒的民意所向的,仍是站在时临安之后的东宫,又或许,还有卧薪尝胆数年的贺淞文。一朝失了民心,傅玉璋拿什么与傅玉书斗?

袁氏一党的这一局,查或不查,都已是死局。若她不坚定一些,若她的心思不想得深一些,死局,也只能是死局。

同一时刻的叶府。

叶夫人端了一碗安胎的汤药,亲自送到叶九玉的闺房。

“你呀,你呀,孩子刚上身,就和豫王殿下闹不快,烦心的是你,难受的也是你。”叶夫人一面刀子嘴,一面却豆腐心地凑到架子床旁,看叶九玉青白的面色。

“怎的喝了几日的汤药,仍不见好?”叶夫人递过手中的汤药,忧心道。

叶九玉一脸恹恹,她接过药,一仰脖子,如不知苦一般,一气儿咽了下去。然而,温热的汤药将将入喉,一股恶心又泛上来。

一旁的叶夫人见了,忙喊道:“拿痰盂来。”

丫鬟刚捧来痰盂,叶九玉“哇”地一声吐出来,不仅将汤药吐了干净,更将方才好不容易咽下的糕点也吐了出来。

搜肠刮肚吐完,她没了力气,身体软得如没了枝条的柳叶,飘飘荡荡,不知着落。

她像是睡了过去。

梦中,她回到了十二岁。

那一年的三月三,母亲带她入宫赴宴。她在人群之中看到那个金尊玉贵的少年。

他穿一身元青色的缂丝袍,束青玉冠,郎朗似山间青竹。他领一众少年,向和敬皇后与一众老夫人行礼,告退之时,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未做片刻的停留。

然而,那一刻的叶九玉心跳得如擂重鼓。

叶九玉长得好,家世也好。常有夫人叹道,要怎样的少年才配得起叶家的九玉?有人说起宫中的二位皇子,东宫清朗,豫王温润,都是上佳的人选。

此前的叶九玉并不将这话放在心上,可那一年的三月三后,她每每听到这些议论,总要红了脸。看客只当小女儿娇羞,并未深思。

后来,秋狩之时,贵女们三俩结伴,在溪水旁游玩。

正是思春的年纪,有人说起金陵城中的少年。

一位郡主说起,“太子哥哥与豫王哥哥都已十四,听说,宫中正为他们相看哩!”

叶九玉听过这一说法,更听闻,这一年的秋狩办得如此浩大,正是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为二位殿下选妃呢。

叶夫人叫家中的绣娘忙了几月,终于让叶九玉穿上江南最流行的百褶如意月裙。

她一拢间绣宝相花纹的裙边,眼中瞧着橙黄橘绿的秋景,耳中却一字不落听得认真。

“二哥哥向来喜欢明艳的,可太子哥哥…”郡主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了主意,“除了他自个,没人知道他喜欢怎样的。”

“皇后娘娘正急呢,直问太子哥哥,要哪样的!”郡主卖下关子,问一众贵女,“你们可知,太子哥哥说了甚?”

“说了甚?”

“郡主好人,快说,快说!”

一众贵女高喊不依,对郡主又是端茶,又是递果子,终于引她开口。

“只见太子哥哥从小像中抽出一张,递与皇后娘娘,道‘比这人高,眼圆亮一些,会制香,品得来曲谱。’那一张小像,正是九玉的哩!”郡主一笑,将众人的目光集中到叶九玉的身上。

叶九玉一惊,咂摸一番郡主的话,却又一喜。一惊一喜之间,一片砣红爬上双颊。

“九玉才十二,身量还能长,”又一位贵女调笑道,“快叫叶夫人请来师傅,教一教九玉制香与谱曲,他日,咱们见了九玉,或要行礼!”

“林姐姐!”叶九玉心中再喜,面上仍现出恼意,“你再说,我不告诉你胭脂的做法了!”

“好九玉,好九玉,”那林小姐正喜爱叶九玉自个做的胭脂,问她要方子,见她羞得恼了,又哄她,“可是好事,九玉莫羞。”

贵女们笑闹着,并未注意到,此时的林中走出一行劲装少年。

一直到他们走近了,才有一位贵女侧首瞧见,“太子殿下,豫王殿下!”她一面惊呼,一面起身行礼。

被这声音一惊,其余贵女错乱起身,忐忑行礼。忐忑的,自然是方才的女子间笑闹之语,是否叫这一位正主听见了。

最为紧张的,自然是叶九玉,她咬着嫣红的唇,难过得要哭出来。她想,他若听到了,会不会以为,她是个轻浮的女子,与人编排男女的情事。她当真…当真不是这样的人。

“太子哥哥,豫王哥哥,”郡主身份最高,与傅玉璋、傅玉书最为熟悉,她寒暄道,“可猎到甚?”

“二弟猎得多,孤只猎到一只狐狸。”傅玉璋答道。

这头贵女多,他不便久待,说了几句便要走开。

这时,一只垂死的狐狸挣脱侍卫的手,连滚带爬地扑到叶九玉的脚边。

叶九玉只觉一团染血的白毛袭来,她尖叫一声,凭着本能猛地一踢,终于将那咧着尖牙的狐狸踢开。

傅玉璋离得近,持弓射穿狐狸的脖子。

一场变故只在须臾之间。

待侍卫跑来,将死透的狐狸提走,傅玉璋抱歉道:“惊扰娘子,孤定当赔罪。”

傅玉璋的赔罪之礼中有一只狐狸皮毛做的围脖,色白如玉,没有一丝杂毛。

叶九玉猜道,这定是傅玉璋亲手猎的那只狐狸。那畜生扑到自个脚边,将自个吓得狠,却到底成全了一线情缘。

于是,叶九玉将那围脖宝贝得紧。

和敬皇后听闻此事,心中也有一分思量。她将叶九玉唤入宫中,作陪几日,待她出宫之时,又送她一枚衢山的暖玉。

一众人看懂了暗示,叶夫人更将叶九玉拘在家中,请了出宫的老嬷嬷教她一应礼仪。

叶九玉以为,一切会这般顺利地进行下去,她会嫁给心仪之人,做他的太子妃,为他生儿育女。

然而,和敬皇后薨逝,她与傅玉璋之间微薄的情缘倏然变作干涸的泉眼,难续前章——一如此时的梦境。

将醒未醒之时,她似乎听到父亲与母亲的对话。

“叫九玉不可荒唐,豫王殿下待她这般好,”叶澍之道,“她不可任性,明日便叫她回去。”

傅玉书待她好?叶九玉在梦中笑出声,若待她好,何必在府中置了一房又一房的姬妾,他们成婚还不满一年!

“老爷!”叶夫人急道,“九玉的胎像并不稳,几日都吃不下东西。便叫她在家中再住几日,我好看顾她。”

“夫人,眼看东宫要不行了,九玉是豫王妃,”叶澍之压下声音,说道,“更要回去。豫王府上可不只她一人。”

父亲说的什么?东宫要不行了?

叶九玉挣扎着,想要从昏沉的梦魇醒来,傅玉书又对傅玉璋做了甚?父亲又做了甚?

“东宫?”叶夫人一声低呼,“东宫怎的了?”

“东宫…”叶澍之冷“哼”一声,自江正道来了户部,傅玉璋的手越伸越长——新政,黄册,赋税…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冲他而来,是否过段时日,傅玉璋还要撤了他的户部侍郎?“袁尚书亲自布的局,他傅玉璋,不输也得输。”

醒来!

叶九玉猛地一挣,终于睁开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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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东宫的白月光后她不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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