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时念说走就走,嫌广袖长裙碍事,换了身月白束腰衫裙,外罩一件藕荷色窄袖纱衣。
她举手投足间果然轻快许多,比先前穿的宽袍大袖方便利落。
连发型都让兰儿改了,梳成一条松松垮垮的大麻花辫垂在脑后,倒有几分乡野趣致。
“夫人,可要再带些人手?”
侍女兰儿还是有些不放心,只带她一个人出门。
这夜市人群混杂,多带些人也好有个照应。
“那再带两个人,你来安排。”
想着出门逛街总得有人拎东西,她和兰儿两人拿多了东西就不好尽兴,怕是要半道打道回府,俞时念乐意多带点人。
兰儿略一思忖,选了内院两个手脚麻利的三等丫鬟翠环、巧儿。
宅中男仆多是粗人,夜里随女眷出行多有不便。
这两个丫鬟虽年幼,却最是稳妥。
“夫人,可要备车马或是轿子?”
此处离樊楼还有些距离,坐马车或轿子总比几人走路过去舒适。
俞时念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兰儿的提议。逛街还是一路逛过去有意思,来了汴京不看看京里的风土人情,就白来了。
“不用,我们四个人走路去逛夜市。坐马车或是轿子,只能看见一隅之景,多没意思。”
她边说边往院外瞥,“再说沿街都是叫卖声,闻着糖炒栗子香、听着小贩吆喝声走过去,才叫逛夜市呢。”
宅子里的更夫刚敲过二更梆子,再不出门,院门都要落锁了。
俞时念拉着兰儿就往大门口走去。
“夫人,您走错了,不是走前院的路。”
被拉着往前院走的兰儿止住步伐,反领着俞时念往后花园西北角的私门走去。
大门口的正门和中门仅供男主人或诰命夫人仪仗进出,外出游玩若走此门,等同“自毁闺誉”。
侧门通往大街,多是走卒贩夫往来,女眷走此门仍属“逾礼”——与平民混杂一处,难免落人口舌。
至于角门,是下人进出的地方,若走这里更失礼。
只有后花园开的私门,专供女眷偶发游乐兴致时随时出行。
“兰儿,这个门通往哪里?”
后花园里藏着这样一个窄门,怎么看都像戏台子里千金小姐私会书生的戏码。
俞时念忍不住在心里犯嘀咕,她记得史书里说宋代女子还算自在,二嫁都能当皇后,怎么出门连走哪个门都有这么多规矩?
“夫人,这是通往后巷的小门,平日里少有人出入。”兰儿轻声解释,“走这里出去,没有外人看见,汴京里夫人小姐外出游玩皆是如此。”
她顿了顿,补充道:“毕竟市井人多口杂,若被好事者瞧见女眷独行,难免编排闲话。”
俞时念撇撇嘴,正想说什么,却见兰儿从廊下取来一顶竹骨帏帽:“夫人,按规矩该戴上这个。”
“戴着这东西,什么都看不清了,逛什么夜市?”俞时念皱眉摆手,“我不戴。”
兰儿面露难色,心下却想:虽知不合规矩,但夫人兴致正高,先顺着她,待会儿人多时再劝。
嘴上却依言将帏帽叠好塞进随身包袱:
“那……奴婢先放着,等您需要,奴婢再拿出来。”
“翠环/巧儿拜见夫人,夫人万福。”
两个丫鬟已候在门边,手里各拎着一个空包袱——显然是预备装物件的。
“人齐了,我们现在出发去夜市。”
俞时念让侍女领路,四人即刻出发。
步行出巷口,先闻见街角炒栗子的焦香,油亮的栗子在铁砂里滚得沙沙响,摊主用铁铲翻搅着吆喝:“热栗子哟——甜糯起沙喽!”
穿街而过的货郎担着胭脂水粉,木盒里的螺钿镜在灯笼下闪着光。
再往前,巷口酒旗在风里摇,灯笼映着“王记酒肆”四个红漆字。
穿过两条街出朱雀门,沿着御街往南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四人手上已各提了一盏兔子花灯,手里还拿着红糖画的糖画。
走到夜市核心处,更是人声鼎沸。
河岸旁的杂耍艺人周围围满了看客,轮火球的汉子赤着胳膊,火球在他手中转出金红弧线;打铁花的匠人泼出铁水,在空中炸开漫天星火;还有个涂着花脸的艺人正往嘴里塞火炭,引得人群阵阵惊呼。
附近不时有烟花腾空,与舞龙队的金鳞交相辉映,俞时念和侍女们说话都得凑到耳边喊。
兰儿趁隙凑近道:“夫人,前面人更密了,要不要戴上帏帽挡挡?”
俞时念正瞅着水上表演看得目不转睛,头也不回地摆手:“再等等。”
水上表演结束,几人去逛店。
“兰儿,这是什么?看着好像冰块。”
俞时念盯着一家冷饮店的琉璃碗,里面盛着乳白碎冰,上面撒着红豆,看着就透心凉。
店里还传来客人们的闲聊声,夹杂着店小二“来咯——冰镇紫苏饮”的吆喝。
“夫人,这是冰雪冷元子,最是解暑气。”兰儿指着邻桌,“还有那边的酥山,是用牛乳特制、冻成山形,浇了蜜水的。”
店里座无虚席,兰儿取出钱袋递给翠环:
“去跟邻桌客官商量下,看能否挤个位置。他们若是方便,我们多加些茶钱便是。”
邻桌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见是女眷,本就有意起身相让,听了翠环的话,忙笑着摆手:“姑娘们请坐,我们这就吃完了。”
等翠环寻来座位,俞时念看着店里的各式饮品名目挪不开眼:“兰儿,我要这个酥山、冰雪冷元子、紫苏饮、卤梅水、姜蜜水、椰子酒、甘豆汤、冰镇樱桃酪、槐叶冷陶……”
报完才想起什么,笑着补充:“每种少来些,尝个味道就好,多了浪费。”
她转头让三个侍女也点,三人推让半天,各选了一样——翠环要了甘豆汤,巧儿选了卤梅水,兰儿则点了最寻常的紫苏饮。
店小二很快端来托盘,杯盘碗碟摆了满满一桌。
邻桌几个商人模样的客人瞥过来,见她们虽衣着素雅,却气度不凡,只笑着点头示意——汴京夜市里常有这般带着侍女来尝鲜的女眷,倒也见怪不怪。
俞时念舀了一勺冰镇樱桃酪,清甜中带着微酸,冰凉顺着喉咙滑下去,顿时驱散了满身热气。
她望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夜市,忽然觉得,这汴京里繁琐规矩虽多,可这市井小巷里的人间烟火,最抚凡人心。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