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俞时念坐定,才发现桌上除了菜品,还摆着两壶酒,一金一银葫芦型样式的酒壶,配着几只银制酒杯。
“这怎么是两壶酒?”她只让侍女点了特色美食和招牌酒,没要这么多。
“夫人,这樊楼的美酒一为‘眉寿’,二为‘和旨’。常闻‘公孙下马闻酒香,一饮不惜费万钱’。您要一品樊楼酒韵,这两种就缺一不可。”
兰儿将蟹酿橙端到俞时念面前,又分别倒了两杯酒给她。
“您先尝‘眉寿’,醇厚些,配着酱猪肘子正合适;‘和旨’偏清冽,搭荔枝腰花最好。”
俞时念端起“眉寿”浅尝,果然醇厚回甘,又让伶人弹了段《清平乐》,琴声伴着酒香,倒真有几分古人夜宴的意趣。
桌上的火腿莲子豆腐羹、三鲜笋炸鹌鹑、羊肉泡馍、煎鱼金齑等菜品一一尝过,两个酒壶里的酒渐渐减少,俞时念脸上也添了一抹红晕。
“兰儿,这樊楼不愧是汴京众酒楼之首,美食不输后世,来,你们也坐下一起尝尝。”
她按住要起身推辞的兰儿,又招呼翠环和巧儿道:“难得出来,不必拘着规矩。”
翠环和巧儿见兰儿坐下,也不再推辞,在桌子另一侧落座。
几人边尝美食,边听伶人弹曲,偶尔望向窗外的烟花,聊着汴京的市井传闻,气氛也渐渐热络起来。
“兰儿姐姐,樊楼今天又是点莲灯又是放烟花的,是哪个贵人在贺喜呀?”
巧儿刚吃完一块羊旋炙,忍不住问道,她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见这么大的排场。
兰儿往窗外瞥了眼,见俞时念也好奇,便解释道:
“是闻太师的二小姐,新婚之喜加生辰,双喜临门,新姑爷在樊楼宴客。你没发现今日酒楼里书生格外多?都是来沾状元郎的喜气的。”
“状元郎?”翠环眼睛亮了亮,她当初特意花了三个月月例,包了酒楼包间看状元游街,对崔明冲的模样记得清楚,
巧儿却以为是翠环不知道这位新科状元,反倒来了兴致,给众人说道:
“正是新科状元郎——崔明冲,我听打酒的老仆说,他本是寒门出身,刚被官家封了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之职……”
翠环看着眼前这桌饭菜,突然间想起一件事。
“凭他的俸禄,怎承担得起樊楼这般大的开销?”
兰儿闻言,想起往事,说话的语气冷了几分:
“今非昔比,他做了闻太师的乘龙快婿,还会为钱财烦忧?他这东床快婿若是连这点排场都撑不起,倒不如不做。”
她对读书人本就没好感,想起旧事,神色更添了几分冷意。
巧儿不喜欢她贬低崔明冲,忍不住反驳:
“兰儿姐姐这话不对,崔公子是真有才华!琼林宴上对答如流,八贤王都夸他呢!而且我听人说,他对闻二小姐可体贴了,婚后还陪二小姐逛夜市,连糖人都亲自挑,怎么会舍不得花钱?”
“可再体贴,也得有钱撑排场啊……”
翠环也来了劲,跟着巧儿斗起了嘴,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渐渐起了争执。
她们全然没注意到俞时念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眉间悄悄蹙起。
她穿越前在古装剧里见多了“因言获罪”的戏码,如今她们身处在汴京这处权贵最多的酒楼里,“妄议权贵”的风险更是大大增加了。
俞时念不是以言论罪的人,却不满几人只顾争执,忘了自身身份和场合。
更何况是这位高权重的闻太师和炙手可热的状元郎私事,几人这般争执,传出去可不是小事。
而且无论哪家府邸,采买下人后教规矩时,都会告诫“祸从口出”,不可妄议权贵。
兰儿最先察觉她的神色变化,原本还算温和的神情骤然一收,厉声喝道:
“住口!忘了府里的规矩?‘不议权贵私、不探贵人秘’,你们都忘到哪儿去了?”
翠环和巧儿这才回过神,见俞时念脸色冷淡,顿时吓得腿一软,“噗通”跪在地上:
“夫人,翠环/巧儿忘了规矩,求夫人息怒!”
她们怕的不是被罚月例,而是被发卖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去处。
兰儿也站起身垂首侍立,没和两个犯错的侍女一同求饶。她的生死本就系于俞时念一念之间,且处置丫鬟是主子的事,轮不到她置喙。
俞时念看着两人,语气虽然平静却带着威严:
“都起来吧。回府后扣三个月月例,再去柳管家那里重学规矩,记住,府外贵人的事,不该说的别问,不该议的别议。”
她虽知有兰儿在,她们此处的谈话断不会传出去,可这不是这两个侍女口无遮拦的理由。
三人齐齐应了声“是”,不敢再松懈。
兰儿扶着俞时念起身:“夫人,廊上投壶正热闹,不如去看看?”
俞时念点头,几人便往回廊去了。
廊上挂着一长廊风灯,十来个艺人抱琴候着,投壶的客人可点艺人伴乐,看客亦能出资点曲助兴。
中央设了三尊福禄仙人文铜壶,壶口约成年男子拳头大小,旁侧立着木牌,上面写着投壶规则:
投矢入壶(“全壶”),记五筹,可免费续“眉寿”或“和旨”;
矢擦壶边斜立(“倚杆”),记十筹,艺人加唱半阕;
矢从壶耳穿过(“贯耳”),记八筹,赠小食“洗手蟹”一份;
中双矢,艺人加唱全阕;连中三矢,全桌酒钱免;
若胜过当日所有投壶客人,可免三日樊楼费用。
“夫人,点了酒的客人都能参与投壶。”
兰儿唤来酒博士,取来三支无镞、无羽、长约二尺八寸的短木杆——此乃投壶用的“矢”。
俞时念先取一支箭矢试手感,她穿越后愈发敏捷的身手,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她试着掂了掂矢的重量,又眯眼瞄了瞄中间的铜壶,手臂微抬,轻掷而出,箭矢擦壶边斜立,稳稳倚在壶侧!正是“倚杆”!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酒博士当即高声唱筹:“倚杆!十筹!”
俞时念来了兴致,又取过兰儿手中的两支箭矢,此时三尊铜壶已由杂役清空。
她双手各持一支,屏息估算好角度,手腕同时发力,两支箭矢同时射出,一左一右,稳稳从壶耳穿过。
“双贯耳!各八筹!共计十八筹——满堂彩!”
酒博士声音更响了,当场宣布。
“这位夫人一行人,全桌酒钱免!艺人加唱《鹧鸪天》全阕!再赠‘莲灯春’一盏!”
“‘莲灯春’?”俞时念有些疑惑。
旁边一位锦衣公子笑着拱手,温声解释道:
“这位夫人有所不知,这‘莲灯春’是用樊楼的‘和旨’酒,加当季莲花蕊、陈年桂花酿制成的,酒色淡粉如早春桃花,故得名‘春’。”
“因莲花蕊难采、桂花需陈酿三年,这酒只在上元佳节瓦笼莲灯点亮的三夜出售。这‘莲灯春’一盏三十文钱,售罄即止。”
他又指了指酒盏,示意众人细观,
“这酒盏是青白釉莲花瓣形盏,盏底贴了片金箔小莲瓣,灯影里(酒盏与莲灯)金红相映。客人喝完酒后,能把盏底的金箔莲瓣带走当彩头,这便是‘莲灯春’的由来。”
酒博士很快端来“莲灯春”,俞时念端起酒盏,先闻了闻:先是莲蕊的清香,再是桂花的甜香,最后是酒的醇冽。
浅饮一口,初尝是莲花的清甜,继而是桂花的清冽,末了余一丝酒的微辣,像带了酒香的甜饮,十分爽口。
她低头看了眼盏底,果然有片小小的金箔莲瓣,在风灯映照下闪着微光。
俞时念小心取下盏底的金箔莲瓣,交给兰儿帮忙保管。
这可是樊楼限定节日打卡赠品,还是莲花样式的,她要留下当纪念品。
许是先前她作为外来客初进樊楼,投壶就赢了满座喝彩未免太过惹眼,那些常来比拼的熟客被勾起了好胜心,一个个重新围拢到壶前。
有人心急,脱了外衫露出劲瘦臂膀,拿起箭矢瞄准便掷出去;有人捧着箭矢反复掂量,箭矢掷出的破空声混着“好箭法”的叫好声,比刚才更热闹了几分。
俞时念倚在廊柱上看了片刻,只觉方才饮下的莲灯春渐渐上了头。
此刻她觉得太阳穴微微发沉,连带着眼前投壶的人影都有些模糊,耳边的喝彩声也像是隔了一堵墙传来的。
她正想抬手揉一揉太阳穴,忽然瞥见人群中一对夫妻格外惹眼。
两人气质长相出众,投壶时动作默契,便下意识多瞧了两眼。
恰好此时,艺人应着气氛加唱了一阕《鹧鸪天》,悠然婉转的唱腔绕着回廊回响,连二楼包厢里的客人都按捺不住,接二连三地走出来看热闹。
有位穿着青色襕衫的公子叫住酒博士要了箭矢,挽袖投壶时,箭杆擦着壶口落在地上,惹得周围人一阵笑闹。
俞时念也跟着弯了弯唇角,目光却不自觉又落回那对出众的夫妻身上。
男的身着月白锦袍,腰间系着玉扣,眉目清隽得像幅水墨淡彩,抬手掷箭时手腕稳而不晃,透着书卷气的同时又藏着沉稳;
女的穿紫色交领长裙,外罩同色纱衫,鬓边珍珠钗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投壶时侧身敛袖的模样端庄温婉,笑起来时眼尾弯出的弧度里满是柔意。
两人凑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男的还伸手替女的扶了一下有些松散的珠钗,动作自然又亲昵,女的当即羞红了脸,连耳尖都泛着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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