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时念刚转身,她就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吆喝:“只需五文钱,看我一刀劈了这穷酸书生!” 是《血社火》的游演队伍来了。
队伍里,一名官差穿着灰布公服,腰间系着黑色革带,脸上敷着厚厚的惨白铅粉,连嘴唇都涂得发白;唯独额头上插着一把木柄镰刀。
刀刃看着与真镰刀无异,‘刀头’直插进额心。
他额头上插着镰刀的伤口处,还渗着些暗红的‘血迹’,从额头流到鼻翼、下颚,那模样像是镰刀刚扎进去似的。
这官差伸手扯着一个发髻散了半边的书生。那书生身着朱子深衣,脸上同样敷着白粉,额头上插着一把柴刀,脸颊上流着几行‘血痕’,连衣领上都沾着‘血迹’。
两人边走边演,官差扯着书生的衣领,把他往地上按,书生则挣扎着抬手,像是在求饶,嘴里还念念有词:“大人且慢动手,小生冤枉啊!”
那“血迹”在灯笼光下看着格外逼真,旁边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被吓得哇一声哭了,紧紧抱着父亲的腿不肯再看。
俞时念也被这场景惊得顿住脚步,手下意识地抓住了兰儿的手臂。
兰儿连忙扶着她,另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安慰这都是假的,让她别害怕。
俞时念握着兰儿的手好一会儿,又抬手拍着胸口舒缓了许久,才总算缓过神来。
“这瓦子里的表演都这么惊心动魄,他们就不怕真闹出事儿来?”毕竟人吓人也能吓死人。
俞时念身边本就陪着兰儿这个真实的‘非人类’,她倒不害怕那类存在;
可进了这瓦子,看着这些刻意营造恐怖感的表演,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时刻面临着考验。
“夫人,这勾栏瓦舍的游演本就有些惊人,不过大家都觉得这些表演能驱灾辟邪。
看着吓人,但大家本着‘惩恶扬善、护佑四季安康’的念头,也就不惧这些了。
反而觉得这般表演能‘血祭神灵、祈望赐福’,连这些上场游演的人,也被认为是最容易得到神灵赐福的呢。”
兰儿这话明摆着说,就算是真的鬼怪,他们都未必怕,何况是这些对自己有利的游演。
俞时念下意识看向周围的人,发现还真是自己反应最大。
兰儿暂且不论,翠环和巧儿甚至还在讨论刚才骷髅戏的玩具好不好看,连旁边的路人都只是笑着指指点点,没几个人害怕。
原来被吓到的只有她一个人,她现在甚至有点害怕去看那滩戏了。
万一是个和《血社火》不相上下的节目,她可能真的会被吓得晕过去。
快到滩戏的戏台时,俞时念还是忍不住问:
“兰儿,滩戏……滩戏……也像这两个人演的这么吓人吗?”
她的声音还有些发虚,眼睛都没敢再往旁边的游演队伍看。
实在是他们的妆画得太逼真,看着就让人发怵。
“夫人放心,这滩戏的演员都是戴着诙谐夸张的大头面具,还会把簸箕、笸箩穿在身上当装饰,一点儿也不吓人。”
俞时念听着她的话,心里的害怕少了些。
兰儿也没想到,俞时念不怕她这个真厉鬼,反而怕这些人扮演出来的假鬼。
她本想劝俞时念要是害怕就先回去,可转念一想,若就这么带着恐惧离开,夜里俞时念恐怕会做噩梦。
不如陪她看完滩戏,用轻松的表演冲淡恐惧,回去后再让厨房炖碗安神汤,反而能让她睡得安稳。
于是,兰儿扶着仍有些心神不宁的俞时念,翠环和巧儿在一旁护着,几人慢慢挤到了滩戏戏台的最前面。
此时,俞时念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眼睛紧紧盯着戏台上,希望等下的表演不要太惊悚。
此时,滩戏已准备开场,报幕人正拉高了嗓门念着旁白:“仙妖痴恋,人鬼幻术,今夜且看……”
话音刚落,戏台上的机关突然一动,一面墙壁顺势翻转,几名穿着妖精服饰的演员便陆续上了场。
身着特制滩戏服装的演员在台上伴着滩戏音乐,做出各类高难度动作,演绎着这出《妖界录》。
随着剧情推进到结尾,要将下凡的妖精全部封印回妖界时,台上被搬上巨大的滩戏大头面具,面具内部喷出橘红色烟雾,在烟雾的笼罩下,众妖精一同做出腾云驾雾的姿态。
堂下观众看到精彩处,不时发出欢呼声与鼓掌声。
一些滩戏戏迷开始和身旁的人讨论,这出新戏究竟花了多少重金,才请到江南那位有名的话本先生来创作。
还有些话本爱好者向旁人推荐这位先生的作品,称他每本话本的剧情都不逊于今晚的滩戏。
当音乐渐至尾声,扮演妖精的滩戏演员们陆续走下台与观众互动。
有特别喜欢某个角色的观众,会在互动环节打赏自己心仪的演员。
俞时念不习惯与陌生人互动,因此对这些演员的互动环节向来敬而远之。
既然她不喜欢,兰儿自然更不会让人靠近俞时念。
此时滩戏已散场,三个侍女挤开一条路,护送着俞时念离开。
此时已近早市开市时分,玩了一整夜的几人都被迟来的困倦包裹,除了兰儿,俞时念、翠环和巧儿都乏了。
出了瓦子,路上的斗鸡、街边的药发木偶烟花秀都勾不起她们的兴致,俞时念甚至觉得,再看几眼木偶旋转的烟花秀,自己就要被催眠睡着了。
坐在兰儿叫来的轿子里,在轿夫摇摇晃晃的护送下往回赶,还没到府门前,一个女子突然猛地冲到了轿子前。
四个轿夫惊得急忙停轿,后面的轿子也跟着急刹,轿外顿时响起轿夫的呵斥声和路人慌乱的躲避声。
兰儿率先掀帘而出,走到俞时念的轿前护卫;翠环和巧儿本就侍立在轿子两侧,虽满脸倦意,却还是立刻站直身体,警惕地环顾四周。
“夫人,求您救救我,她们要抓我回去。”
女子语无伦次地哭喊,声音里满是绝望。
她自称云霜,孤身上京寻找前来赶考的未婚夫。
因是外地口音,又无保人和汴京户帖,无法在京中赁屋长住,只能暂居客栈。
盘缠快用完时,她本想找份营生,可“绣活”“抄书”这类差事,哪里轮得到她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外地人?
就连浆洗衣物的活,也不是她想做就能做的。
汴京水价昂贵,浆洗所需的挑水钱竟比洗衣挣来的工钱还多。
万花楼的老鸨在街上和她偶遇,见她容貌出众,便想诱骗她入楼,于是联合牙婆哄骗她,说要带她去绣庄做绣娘,还拿出契约让她签字。
云霜略通文墨,一眼就识破契约上的“活契”实则是“卖身契”。
她强装镇定,借故躲回客栈房间,趁客人们投宿、客栈人多杂乱之际,悄悄从后门逃了出来。
可万花楼的老鸨早已带人在客栈外守着,一路喊着打手要把她抓回去。
撞见这逼良为娼的场面,又被人拦轿求救,俞时念瞬间在轿内坐直了身体,朦胧的眼神都变得清明,瞌睡虫一扫而空。
她掀帘细看云霜,见她印堂发暗、情线缠结,凭自己刚学会的看相本事判断,这姑娘会为情所苦,甚至可能因情殒命,死期就在一年之内。
“姑娘,那牙婆让你签的契约,你当真没签?”
俞时念问得很是郑重。这个问题至关重要,汴京毕竟是天子脚下,若卖身契未签,万花楼老鸨竟还敢强抢民女?
“夫人,他们以为我目不识丁,契约上的陷阱毫不遮掩。我见那牙婆竟敢在天子脚下如此行事,料想她背后必有靠山,只得趁客人们投宿、客栈混乱之际,慌忙从里面逃了出来!”
云霜话音刚落,七八个凶神恶煞的打手已将轿子团团围住,上了年纪、一身肥肉的老鸨也喘着气追了上来。
她脸色瞬间惨白,如今连退路都没了。
“云霜姑娘,你我萍水相逢,你所言再多也只是一面之词。”
俞时念的话让云霜的希望瞬间破灭,原本尚有几分血色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没了希望,孤立无援的她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
可下一秒,俞时念又对云霜说道:
“但你我同为女子,自当互助。我看你面相纯善,不似说谎,便暂且信你。不过你需先随我回府,若所言有半分虚假,我怎么救的你,就怎么把你送回去。”
随即,她吩咐兰儿:“把这些人打发走,别挡路。”
万花楼的老鸨见这位乘轿夫人面生,身边又只带了三个侍女,心里便打起了强抢的主意。
她在汴京混了半辈子,靠着背后的靠山,没少干逼良为娼的勾当。
在她看来,这陌生夫人不过是个外乡人,她阮妈妈开了这么多万花楼,还从没怕过几个外乡人的威胁。
可兰儿上前一步,周身瞬间散发出一股刺骨的阴冷气息。
那是她化为厉鬼后自带的阴寒之气,冷得老鸨骨头缝里都打颤抖。
老鸨猛地想起,以前有个被她关进地窖、誓死不从的丫头死后,万花楼的地窖也曾有过这种非人的寒气。
当时进过那地窖的人,除了她因有护身符只病了半个月,其他人不是死就是伤。
后来还是花大价钱请了道长做法事,才平息了那不识好歹的死丫头的怨气。
那段日子,万花楼都没能开业,损失了不少银两,她也差点因主子迁怒而被弃用。
如今再碰到这熟悉的阴寒之气,老鸨顿时吓得腿软,哪里还敢再纠缠?
虽可惜这难得的花魁苗子要落空了,她却也只能带着打手连连赔罪,灰溜溜地离开了。
兰儿没等俞时念发话,已不动声色地在老鸨和打手身上渡了些阴气。
这些人身上背负着不少血债孽缘,总得让他们受点报应。
接下来的日子里,兰儿定会让这群敢惹到她头上的人时运不济、诸事不顺。
俞时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并未多言。没让兰儿直接送他们去见阎王,已经是她心善了。
轿子重新启程,一行人顺利回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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