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蒋舟速度已经很快了，急匆匆跑下楼梯，可抬头一看，任念的背影已经在十米开外了。
腿长了不起啊？
顾蒋舟心中暗骂，教学楼区域，同学们都在上自习，她又不是校霸，可不敢肆无忌惮地大声嚷嚷，只能闷声撒腿往前追。
任念惊醒后坐起来的那一瞬间，脸色惨白地渗人，顾蒋舟自觉把人家从噩梦中吓醒有她一部分责任，而且任念的状态看起来有些应激过度，刚刚撞在墙上的一声闷响也不知道伤着了没有，她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
顾蒋舟觉得她跑了大约得有五十米，总算把人追上了，脚步缓下来，在后面喘息着叫了一声：“任念！”
四下无人，只有草丛中的虫鸣和不知道打哪儿来的蛙叫声，顾蒋舟自觉这一声叫地还算用力，正常人隔着不到一米的距离没有听不见的道理。
那前面这人头都没有回一下的意思就是装没听见了呗？
顾蒋舟心头火起，想要扭头就走，可又有点不甘心，最后黑着一张小脸跟在任念后面，一路走到了他们取外卖的那扇铁皮门前。
经过铁皮门，任念脚步未顿，接着往里走去。
顾蒋舟看着两人之间再度拉开的距离，就算再不甘心，也必须承认，她就是没人家腿长，走一段儿必须得跑两步才能跟上。
顾蒋舟一开跑就忍不住火冒三丈，恨不能冲上去揪着前面那只不知好歹的小刺猬揍一顿，之所以还没动手是因为她的蒋式铁砂掌暂时还没练成，怕扎。
再往前路灯全部歇了菜，能见度极低，稍微隔远一点连对面人带没带眼镜都看不清楚，顾蒋舟奇怪任念往这里来干嘛？
直到走到道路的尽头，借着墙外照进来的灯光，看到砖砌的墙角下一堆零乱的建材。
路是走到头了，可任念反而加快了脚步，飞身踩上堆积的水泥板，两手一撑就翻了过去。
这一串流畅的动作看得顾蒋舟目瞪口呆，难怪任念一声不吭任由她跟了一路，原来是笃定了她早晚得打道回府。
可不就翻个墙吗？谁不会呀？
顾蒋舟打小街面上混大的，别说这种还有东西垫脚的墙，就是一个空荡荡的墙根儿，她也能翻出去！
快跑两步借着惯性往上一跃，顾蒋舟抓住墙沿，踢着粗糙的墙面一用力，整个人轻巧地翻了过去。
落地是有声音的，看着前面惊讶地扭头看过来的少年，顾蒋舟拍拍手，扬起下巴哼笑一声：
“怎么的，瞧不起谁呢？”
少年没有说话，叹息般地吐出一口气，一言不发地扭头往前走去。
顾蒋舟一口气憋在嗓子里，差点没噎死。
这什么死小孩？老娘今天还就把你给跟死了！
胡乱把粘灰的掌心在牛仔裤上拍了两下，顾蒋舟怒气冲冲地撒腿追了出去。
一路跟着，居然又来到了上次那家老火锅店，这会儿店里没什么客人了，一个头发花白胡子拉碴的中年大叔叼着根烟倚在店里的烟柜后面。
任念大概跟大叔是旧识，顾蒋舟站在店对面，看着他径直走进去跟大叔说了两句什么，大叔揶揄地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弯腰从柜台下面掏了什么东西出来，往台面上一拍，夹着烟的那只手垂下来往外摆了摆。
任念转身的时候，顾蒋舟眼尖地看清楚了桌面上的东西，是一包烟外带一只打火机，被柜前地人一把扫进了手里。
我艹？
顾蒋舟眼睛瞪的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看向任念，少年低垂着脸，眼眸藏在一片阴影里，顾蒋舟又看向旁边的大叔，没想到大叔也在看她，还笑着冲她挥了挥手。
顾蒋舟简直迷醉了，非常想要冲上去揪着大叔的衣领用力晃一晃看他是不是脑子进水了，顺便问一句，你旁边这小孩儿未成年你知道吗？
未成年的任念小同学拿着烟和打火机，走出店门往右边一拐，爬上了长满杂草的矮坡，顾蒋舟收回瞪着大叔的视线，转身也跟着爬了上去。
没有想到的是，这旁边居然是条河，其实水声还挺大，只是之前都没注意。
穿着白色T恤衫的少年背对着她，屈膝坐在了草坡上，“咔嚓”一声响后，黑夜中亮起了一点晦暗的红光。
顾蒋舟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站在少年身后，低头看着今天晚上她神经病一样从教室一直跟到这土坡坡上来的人。
好一会儿，她仰天长长吐出一口气，上前一步在他旁边坐下，拿起这人随意搁在手边的烟盒，手腕一抖晃出一截烟，牙齿一咬叼在了嘴里，然后动作自然地往旁边一俯身。
这一瞬间，顾蒋舟明显感到身旁少年地身体僵硬了起来，她咬着烟含混地嗤笑一声，伸长脖子，就这他指尖那点明灭的火星，把嘴里的烟点燃了。
两人之间并没有任何的肢体接触，但是顾蒋舟束起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从肩头滑下来，尽数撒在了任念的手臂上，丝丝缕缕的冰凉带起过电一般的酥麻感，但再往前夹着烟的指尖却不敢有一丝晃动。
直到白地晃眼地纤长脖颈从视野中离去，任念才仿若活过来一般深吸一口气，不过这口气还没到底，下一秒，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凑上来，嘴唇一张，冲着他吐出一口白烟。
逸散的烟雾打在任念的脸上，迷离的视线中他看见那张嘴又动了动。
“问你呢，瞧不起谁？”
烟雾散尽前，顾蒋舟看见他笑了，唇角勾起，泛红的眼梢带上了弧度，笑得无声又放肆。
顾蒋舟看得一愣，逃也似得“咣当”坐了回去，低头咬住滤嘴深吸一口定了定神，心说这人莫不是疯了吧。
任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心里压着太多情绪了，哭已经哭过了，现在反正是哭不出来，可总得给个表现形式发泄一下不是。
顾蒋舟埋头吸了两口，眼前腾起朦胧的烟雾。
她上高中之后就没再抽过烟了，初中那会儿还偶尔抽一两口，后来就彻底不碰了，也算不上戒，本来她也没瘾。
第一次抽烟还是跟一群比她大不了多少的小屁孩儿一起，也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其中一个小孩儿就从兜拿了一包烟出来，笑嘻嘻地每人都发了一支。
小蒋舟懵懵懂懂跟着接了，又学着周围人的样子点上，一支烟抽完她没啥感觉，不过这群不学无术的小屁孩儿反正觉得学大人抽个烟是拽翻了，被这种气氛所感染，抽烟在小蒋舟眼里成了一件很酷的事情。
直到某一天，她被提溜到派出所进行第不知道多少次思想教育的时候才从警察叔叔那里知道，抽烟是不好的，抽多了会生病，严重了还会死，不过偶尔抽一下还是可以。
但小孩子是不行的，坏小孩才会学抽烟。
小蒋舟琢磨着她也不是什么好孩子，于是将自己划分到了偶尔抽一下还可以的范围，后来她决定了要当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小孩，因为三好学生还有额外的奖学金，于是之后都不碰了。
今天也许是因为再不需要靠三好学生的奖学金来养活自己，也许是知道了原来大部分人眼中的好小孩也会翘了晚自习翻墙出来抽烟，总之顾蒋舟咬着嘴里的烟深吸了一口，心里没有一丝愧疚感。
半支烟下去了，她听见旁边传来少年微哑的嗓音：
“顾蒋舟，你为什么要读书？”
顾蒋舟张嘴喷出一口白烟，两个世界的记忆混杂在一起，让她觉得这个问题分外好笑。
为什么要读书？为了好好活下去呗。
以前她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抚养权被亲叔叔抢去，霸占了她家的房子土地，可是却放任小蒋舟像一个流浪儿一样自生自灭。
派出所民警有去调解过，道貌岸然的叔叔冠冕堂皇地保证道，只要小蒋舟来家里，那肯定没有不养的道理。
但是小蒋舟没办法跟这样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她受不了多吃一口饭多喝一口水都要被冷嘲热讽的日子，没人养的孩子总是早熟的，小蒋舟从记事起就很会看人脸色了。
所以她总是跑出去，晚上宁愿睡大街也不回去，派出所民警无法，总不能把她绑起来，又没有福利院会接收一个有法律意义上抚养人的小孩儿。
小蒋舟就这样慢慢学会了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年纪小别的干不了，捡个垃圾总是会的吧，再大一点点，随便找家店帮帮忙，就算没钱拿，解决一下当天的吃饭问题总是可以的吧。
小地方，大家都穷，社会保障也不健全，派出所民警们绞尽脑汁终于另辟蹊径想了个办法出来，让小蒋舟好好学习，赚奖学金养活自己。
小蒋舟想了想，说行吧，我试试，看这活儿好不好干。
临近小升初，也实在是脑子聪明，小蒋舟一举考了个全满分出来，出成绩当天市一中就找了过来，直接就说初中三年学杂费全免，每月除开校内食宿再给八百块钱生活费，包括寒暑假。
小蒋舟觉得这确实比捡垃圾和打零工好赚钱，于是自此决定要认真读书当个学霸。
这是以前。
而现在，莫名其妙穿越到玛丽苏小说里成了炮灰之后，为了不高考失利被女主打包发配到国外等死，她当然也得好好学学天天向上。
最好能考个状元出来，全省通报的那种，这样顾方国就算再瞎也应该能知道自己被小三和私生女糊弄了吧。
不过也没准儿，万一他真瞎呢？
但是无所谓了，顾蒋舟没打算借此和顾方国修复什么狗屁的父女关系，就让这个人渣就跟穆倩还有顾悦玥两蛇蝎女人搭伙过日子吧。
她只要拿到警校的录取通知书，等着将来为民除害造福大众就是了。
不过这些东西跟任念说不着，以前的事，不仅跟任念，跟谁都不能说，说出来就得被送精神病院；现在的事……没必要，也说不出口，太矫情了。
顾蒋舟上下两辈子加一块儿没跟谁粘粘糊糊说过心里话，她从小比同龄的孩子早熟一大截，生活阅历差的太多，简单交个朋友没问题，深交就太难了，已经习惯了当一只孤独的蚌壳，把什么都藏在壳子里。
所以她只是沉默了一会儿，轻描淡写地跳过自己的回答，反问道：“怎么，不想读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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