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星河感觉自己像是在软绵绵的棉花上跳舞,身体轻盈无比。
他想要努力睁开眼皮,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只有耳朵还可以听见周围的声音。
从声音中可以辩出,是范熊和蒋怀志。
但谈话的具体内容是什么,初星河没有精力去思考。
三人的谈话不知持续了多久,初星河只觉得时间过得飞快,昏昏沉沉中再一次睡了过去。
梦中,他一会回到小时候四处流浪被人围观的日子,一会又来到和师傅一起生活的日常,最后全都变成顾曙天浑身血淋淋地倒在他身前。
顾曙天坐在榻前,看着床上的人在睡梦中一直眉头紧皱、表情痛苦,光滑饱满的额头都渗出一层薄汗。
他拿着帕子轻轻替他擦干净额头上的汗,手刚放下,就被初星河紧紧握住,干裂的唇溢出几近哀求的话。
“顾曙天,不要!”
顾曙天愣住几秒,接着回握住他的手,像是哄孩子一样,小声安慰。
“星河,别怕。”
萧鸿客端着熬好的汤药进来时,见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他走到桌前小心翼翼地放下汤药,对顾曙天道:“二郎,吃药。”
顾曙天:“萧大哥,先放那吧,一会再喝。”
萧鸿客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思忖片刻,道:“二郎,你对星河很是上心。”
被看透心思的顾曙天坦然道:“萧大哥,你看出来了。”
萧鸿客端着药走到顾曙天身边,将碗凑到他的嘴边。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顾曙天喝光递到嘴边的药,道:“我还以为我隐藏得很好。”
萧鸿客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了一盏茶的功夫,顾曙天先开了口。
“萧大哥,你说这个世界上真得有治疗痴傻的药吗?”
萧鸿客不知道顾曙天问这个事情的原因,只是如实回答:“可能有吧,毕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天启没有可以治疗这种病的大夫,不代表其他国家没有。”
“那你说一个人明明好端端的活着,为什么会被人说成已经死了?”
萧鸿客这才听出话里的不对,仔细在脑子里想了一番,目光停在床上的初星河。
“二郎,你说的这个人莫不是星河?”
顾曙天抬头,“萧大哥,这件事你不要同别人提起。”
萧鸿客点头,“嗯。”
顾曙天试着抽出手,这次成功脱出。他起身走向屏风后的桌子前坐下,萧鸿客跟在他身后,坐在了他对面。
顾曙天拎起桌上的水壶,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萧鸿客面前,一杯自己饮了起来。
“星河是当朝宰相初杰仁的嫡子。”
萧鸿客瞪目,“他不是死了?这件事满朝都知晓,当时出殡,初宰相还因为伤心过度晕倒在碑前。”
“可是他现在就在这里。”
“我记得初宰相的嫡子从小就被诊断出痴傻之症,从来没有出过府,除了几个下人,从未有人见过他,你是如何知道星河就是宰相的嫡子?”
顾曙天轻咳几声,不自然道:“五岁时我同父亲一起去过初府,机缘巧合下见过一面,相处过一段时间。”
萧鸿客偷笑。
以他对二郎的了解,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趣事,而且对他来说是件见不得光的事。
萧鸿客隔着屏风朝里面看去,“星河现在的样子也不似有痴傻之症。而且,他这一身的本事,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就出来的。”
“我也觉得困惑,他还说自己的拳法是师傅教的。我飞鸽传书给计都中的晏泱,让他帮我查过此事。”
“如何?”
“初家没有给星河请过任何师傅,只有奶妈一直在他身前照顾。而且那个奶妈在星河出事后就离开了初府。”
萧鸿客沉吟片刻。
“这其中一定有隐情。你问过星河吗?”
顾曙天摇头,笑着道:“我怕他是故意想隐瞒此事,所以没有同他挑明。而且从他的表现来看,他应当是不记得我是谁。”
萧鸿客问出了从刚才就想问的问题。
“人从儿时到长大成人,面貌都会有变化,你是怎么认出星河的?”
“他和小时候没怎么变,除了眼神。而我...”顾曙天怅然若失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如果父亲和兄长还活着的话,再见到我应当也认不出来了吧。”
萧鸿客默不作声,悲伤的情绪在眼底荡漾,袖子底下的右手摩挲着腕上冰凉的玉镯。
“大将军,斥候有要事禀报!”
这一声,打破了沉浸在回忆中的二人。
顾曙天踱步到屋外。
“何事?”
“禀大将军,高烈带着军队又杀过来了!”
顾曙天的眼眸中闪过一瞬慌乱,又恢复平静。
“召集全军将领到讲武堂。”
“是!”
初星河是被一片嘈杂声吵醒的。
他缓缓掀开眼皮,周围的环境有些许陌生。
初星河坐起来,手放在太阳穴上轻轻揉动,还没等搞清楚身处何处,外面又响起一声喊叫。
“大将军,我出去和他们拼了!能杀一个是一个,总比一直窝在城里被人辱骂强!”
初星河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范熊又在犯傻劲儿。
他穿上靴子,随意捡了屋内的外袍披在身上,径直走出门外。
几日未食的身体非常虚弱,初星河花了比平时多几倍的时间才走到院子。
院内,范熊的脸上怒火冲天,包裹在伤口上的绷带都被他撕扯到一边,看起来甚是滑稽。
蒋怀志的腿上绑着绷带站在顾曙天身边,脸上的表情很难看。
顾曙天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对面的范熊急得要骂娘。
听到脚步声,三人齐回头。
在见到初星河身上披的事顾曙天的外袍时,三个人神色各异。
范熊本来就一肚子火,见到这更是口无遮拦道:“初校尉可是真清闲,连着睡了七天七夜,外面都打过好几拨了。”
顾曙天:“范熊!”
蒋怀志:“初校尉,你别放在心上。范将军是急得,没有针对你。”
“哼,我说得有错吗?”范熊愤愤地将脑袋瞥向一边。
站在门前的初星河心想:我竟然睡了这么久?这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范熊不听人劝的毛病又上来了,他很想知道。
于是他拖着虚弱的身体,边走边道:“这七天发生了什么事?”
顾曙天怕初星河摔倒,快速起身来到他身边,扶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
初星河笑着道谢,“谢谢。”
顾曙天:“不客气。”
初星河做好,顾曙天才开始讲述这七天发生的事情。
天青国的大军只休息了一晚,便重返攻到城下。虽然外城的防御设施做的很好,但是抵不住敌人反复攻击,城内的箭矢马上就要用尽,官道又被天青国堵住,辎重送不进来。
初星河了解了当下不容乐观的情况,右手捏着下巴思考对策。
见他半天不说话,范熊又急了起来。
“大将军,现在当务之急是将官道打通,让我率五千精兵杀出去,就算是战死,范熊死不足惜!”
蒋怀志这次没有再阻拦范熊,只是将头垂得更低。
顾曙天在院内来回踱步,内心十分焦灼。
让范熊出去就是送死。但是如果不让范熊去,他们也不能一直坐以待毙。还有没有什么两全的办法,既不让范熊去送死,又可以疏通官道,让辎重送进来?
初星河忽然想起之前他在书中见过遇到这种情况的对策,他在脑内努力寻找,然后用简洁的话讲给三人听。
“大将军,我想到一个办法。”
顾曙天停下脚步,“什么办法?”
“我们可以让士兵多扎些草人,给他们穿上黑衣,趁晚上月色朦胧,敌军分辨不出是真人或是假人。到时,再命士兵用绳子把草人陆续放下城。敌军见了,肯定会以为我们是要偷袭他们,定会命弓箭手射击,到时候我们再把草人拉上来,不用疏通官道,一样可以获得充足的箭矢。”
初星河说完,在场的三人互相看着对方,最后全都将目光投向椅子上的初星河。
蒋怀志激动道:“大将军,初校尉的这条妙计可以一试!”
顾曙天自然知道这条计谋可以一试,他立刻发令道:
“怀志,范熊,你们现在就去让士兵多扎些草人,今夜,我们就要让天青国主动献上箭矢!”
“是!”
二人得命,纷纷退下。
初星河叫住背对着自己的顾曙天。
“大将军,这条计策还有后续,您要听吗?”
顾曙天立刻转过身来,刚想开口让初星河继续说,话到嘴边被他生生咽了下去。
初星河的脸色很苍白,多日只食些米汤的身体虚弱到了极致,像是随时都要消散一般。
他蹲下身子,对初星河道:“我们进去说。”
初星河点点头,刚要起身,就被顾曙天的手按住。
“别动,你现在太虚弱,我帮你。”
说完,在初星河还没反应过来时,顾曙天用没有受伤的右臂穿过他的腿窝处,一个挺身将人抱了起来。
初星河害怕自己掉下去,条件反射搂住他的脖子,心脏“砰砰”直跳,却忘了他现在被顾曙天抱在怀里。
顾曙天瞄了两眼缠在脖子上指如葱根的手,抿唇偷笑,大步走进屋内,把人放在榻上,自己坐到他身边。
顾曙天:“星河,你刚才说的后续是什么?”
“今夜,对方如果听不到喊叫,肯定会知道所射的都是草人,便不会再放箭射杀。”
顾曙天听得认真,两条剑眉连在一起。
“然后?”
“然后我们就将计就计,深夜,我们把外罩黑衣、内穿甲胄的士兵放下去,敌军定以为我们是故技重施,不予理会。往后数夜,我们都可以如此。等一切准备就绪,大将军再发起总攻,突袭敌营。在他们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我们再分派百余名士兵四处点火,敌军定会大乱,军心涣散,必会大获全胜!”
初星河讲完,侧头观察顾曙天的表情,试探问道:“大将军觉得此计如何?”
顾曙天目光炙热,拉住初星河的手,狂喜道:“星河,如果我们成功了,我要传书给皇上,为你加官进禄!”
初星河淡淡一笑,“我不在乎这些功名利禄。”
“那你在想要什么可以同我讲,我能做到的一定满足你!”
初星河垂下头捂住自己的肚子。
“我饿了,要吃饭。”
顾曙天怔住,继而自责道:“怪我,怪我,你睡了这么多天都没有好好吃饭,我现在就叫人给你做些吃的来。”
说完,顾曙天匆忙起身,走到屏风处,又转过头道:“你等着,我先去叫萧大哥来替你把把脉。”
坐在榻上的初星河望着顾曙天离开的背影,抿唇微微一笑。
他想要的,不过就是自己所在乎之人能平安的活着,这就足够了。
本章中的计策出自:张巡的“草人借箭”守雍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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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一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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