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谢重珩此刻能看一眼怀中人的眼神,大概无论如何也不会傻到说出让对方别怕的话。
青年的胸膛精实可靠,一颗七世不改的真心怦然跳着,速度有些快,真实得像是活生生的人。
凤曦被抱得极紧,清晰地感受着那沉稳有力的节奏,伴随着那人说话时微微的震动。他竟一时错觉,自己原本空荡荡的胸腔里也长着这样一颗活生生的人心,跟着一起勃勃跳动。
素衫雪发的妖孽安静地任凭他抱了一会,忽然挣脱出来,抬手掐住他凌厉硬朗的下颌,深深凝视片刻,低下了头。
谢重珩本能地微微绷紧身体,却没有抗拒,更没有像从前一般设法回避。血液急速冲刷声与连成一片的心跳声令人晕眩,甚至无从判断时间的流逝,他终于回过神,摸索着重新拥住了他的神明。
印象中,他们在现世中曾经亲吻过两次。一次是在武陵府城,一次是在飞星原。
但无论哪次,无论是谁主动的,无论是出于欲|望还是泄愤,都如同野兽般激烈凶残,次次见血。与其说是亲吻,更不如说是想将对方撕咬着吞噬了。
然而幻象中这两次,凤曦堪称温柔。
原来师尊真心怜惜一个人的时候,可以如此温情脉脉。而他何其幸运,能暂且占据他漫长生命中的一段,成为这个人。谢重珩神游太虚地想。
他却看不见,雪羽长睫掩盖下,那双碧色眼瞳中凶光毕露,是盯死了猎物、志在必得的猛兽所独有。
半妖细细舔舐吮吻那双淡色的丰润的唇,极为耐心地厮磨着等待着。直到原本怔愣的人忍着羞耻,生涩而主动地轻启关隘,无声地邀约一般,默许他的侵|略,他才悍然闯关,长驱直入。
这方城池绝非可以随意刺探,这个人也绝不会轻易允许外来者的掠夺。但他现在接受了他,心甘情愿。他全心全意地搜索,与他的唇舌勾连出缱绻缠绵的意味,贪婪而克制地攫取着他的气息和味道,不放过任何一处。
迷乱中,凤曦想起飞星原上,尚不知晓他真正身份的谢重珩拒绝他的付出时,曾剖露过对他的心意:“我并不是喜欢男人,只不过他正好是个男人而已。除了他,我谁也接受不了。”
这世间的感情,最卑贱不过心甘情愿,最珍贵不过心甘情愿。
即使他再如何温情脉脉,神识本就不甚清明、经验又不太足的人也瞬间乱了呼吸。被他的气息侵占了整个口鼻、咽喉、胸腔,青年很快陷入不知该如何换气的困境,不免有些昏沉。
原本隐约的溪水潺潺声不知什么时候明晰了起来,近在耳畔,连声响都似乎变成了黏腻的唇舌交缠声。
两人贴得太近,谢重珩无法忽视对方火热的反应。那人沉默而真诚地向他表达着对他的情和欲,是不曾言说的隐晦,也是不加掩饰的直白。
与之相对的,是他自己的不遑多让。而他心里清楚,这决不是单纯的所谓为取得师尊信任、迫于形势。
他曾两世将凤曦融入了骨血,但从前根本没想过两人会生出师徒之外的关系,半生所求,也不过是在那人眼中心上,有一个角落能真正容留他的身影而已,自然绝不敢有半分不敬的想法。
然而,堪称漫长的一切铺垫、发酵,都在这几日的温情安宁、凤曦的刻意诱|惑下,集中引爆,烈焰焚天。他终于再无法以顺从、回应为借口,去掩饰心底被挑起、又被本能死死压制的种种悖逆犯上的心思。
混沌中,谢重珩一面冷静地想,师尊究竟是为什么,似乎果然对他动了心,终归感到震惊。一面很迷惘,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如今这一步的。
纵然已经下定决心,但有些事情,只停留在想法层面时是一回事,真正面对时却是另一回事。
这是另一个男人,还是他记忆中救了他、养他十余年的师尊。就算这只是一场虚妄,他果真如此不知廉耻,要背弃多年来坚守的伦常、道义,跟他做出世俗所不容的逾越之事?
青年眼神挣扎,但只几个呼吸间,又悄然归于沉寂,连凤曦都没察觉半分异常。
这几日,即使他知道凤曦其实一直陪着他,即使凤不归更是对他情深义重,即使回归师尊身份的人待他极尽温柔,他却更加畏缩,裹足不前。
他受宠若惊,不敢亵|渎尊长,不敢相信视众生如蝼蚁的冷血神明有一天愿意俯首,将他真正看在眼中、放在心上,更怕当他耗尽所有勇气和心力伸出手去,满心期待地准备握住他想要的,却发现一切不过虚幻的镜花水月。
他惶惑茫然,怕自己无力将凤曦拖出深渊,怕自己不知怎样去珍惜一个人,怕自己做得不够多、不够好,更怕给本就伤痕累累挣扎到现在的人增添新的伤口,触到他的痛处,再度让他陷入悲苦中。
他承受不了得而复失之痛,更不能容忍自己再带给他丝毫伤害,只能假装什么也不明白。
但今日,第七枚惊魂钉开启时的剧痛中,谢重珩终于想起来,这不过是个神识构建的虚妄天地。凤曦为了他遭逢意外,被困在此间不得而出,枯等着彻底崩溃癫狂。而他此番是要将他带出去。
他如此作为,不仅是顺应形势,更是顺从自己的心。即使师尊只是将他当成一个幻象。
混乱的思绪中,胸腔里重新进入新鲜的空气。有人紧紧拥着他,微微喘息着,清晰而缓慢地,像是在竭力说服自己:“我不是凤烨,你也不是沧泠。我没有骗你,我只是想,骗我自己。”
凤曦压着他,皓白长发披散垂下,隔绝了风拂竹枝,溪水流转,笼出一方极狭小的天地,单单将他们的面容笼在其中,温情,暧昧。两道气息纠缠,火热湿润,黏黏腻腻,充盈着炽烈的情和欲。
谢重珩神思迷乱,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又似乎并不太懂。他头脑中一片空白,也没有心思去纠结于此,满心满目都只有身上的人。
他一向都知道凤曦有一副颠倒众生的好皮囊。即使他从来不是看重容貌的人,即使相处许多年,早该看习惯了,仍免不了时时在心里惊艳。
幼年时他也曾出入宫掖,见识过龙渊时空最大王朝的帝王的后宫。那些多是簪缨世家无数代人的优秀容貌传承而来的闺秀,或是各地选送的美人,瑰姿艳逸,光润玉颜①,惊鸿凌波,各有千秋,堪称人间绝色。
但他的师尊姿仪缥缈,霜风寒玉,却是九天之外的仙神。
那双狐狸眼狭长的眼尾染着薄红,欲色氤氲,冲淡了惯常的淡漠与漫不经心。从前万年冰封的凌厉与不带凡人感情的冷酷,也就此化成了吹度荒原的春风,风情浓艳。
雪羽长睫半掩,崖下春水般的眼瞳中波光潋滟。最深处却幽暗阴晦,冲撞着情和欲被强行压抑多年无果后,报复性的疯狂。
如同翻涌的烈焰,要将他们生生烧融了化在一起,浇铸为一体,永不可分。
谢重珩看得入神,喉结不自觉地剧烈一动,模糊地想,往生域百年,他曾认为墨漆是没有心的。却原来云端的神明一朝落入凡尘,是这般勾魂的模样。
玉白面容上微微泛着绯色,妖孽男人克制着急促凌乱的喘息,在他耳边柔声询问:“谢重珩,我想要你。你愿意吗?”
那把嗓子一贯淡漠散漫,明珠坠玉盘似的清越柔润,是凌驾于尘世之外的神明独有。如今却带了点沙哑,沾染了红尘意味。
他虽生就一副精致如画的容颜,有几分柔弱之感,此时更是温柔如水,即使情|欲深浓时还隐忍自持,甚至记得很有风度地征求他的意见,眼底暗沉沉的神色却无端令人想到将猎物按在爪下、尖牙抵在对方致命处,随时可能将之拆剥吞噬的凶兽。
润湿而灼热的气息洒在极度敏感的耳颈之间,谢重珩忍耐不住地重重喘息一下,战栗着瑟缩着。他闭上眼偏过头,硬朗的脸颊线条绷出咬牙的痕迹,浑浑噩噩中羞恼难言,只能微弱地“嗯”了一声。
但凤曦不肯容忍他这么含糊其辞,捏着他的下颌,迫使他重新转过来对视,再次逼问:“你愿意吗?谢重珩?”
浅浅蜜色的脸颊明显染上绯红,谢重珩只觉面容热烫如火。这种时候还非得向他要一个肯定的答案,真是……让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都宁愿这人如同多年前的往生域中,以墨漆的身份不慎中了蛇毒时,直接对他用强,都好过问他这个尴尬难堪的问题。
但他甚至没有办法去怪他。他明白他强烈的不安、不确定。
他的师尊是往生域的神明,凌驾于众生之上,哪里是如此谦恭有礼的人?不过是从来没有被谁坚定地选择过,于感情上没有丝毫底气,想借此求得他的认可和顺从,证明他从身到心都真正拥有他罢了。
原来即使如今的凤曦已是掌控一个时空、对亿万幽影有生杀予夺之权的主宰,骨子里仍是当年那个弱小无助的孩童,同谢七并没有多大区别。
他们都是被天地所抛弃的孤魂野鬼,都没有完整而正常的人生。他们踽踽独行,在无尽的深渊里自生自灭,没有体会过多少感情的温度,更从来没有任何人教过他们什么是爱、又该如何去爱。
上天既残忍又仁慈,让他们于命运的某一点交汇。他们都见过对方最为惨烈狼狈、屈辱卑贱的一面,却终究仍有勇气踏着淤泥鲜血拥抱在一起,竭力扶持着往深渊外挣扎,在漫长的冰冷路途中,暂且给心寻一个寄托之地,互相汲取一点温暖。
近乎僭越地抬手细细摩挲着那张妖孽面容,谢重珩混沌的神识中不期然地就想起,宁氏叛乱、他们藏在废弃村庄,凤曦半真半假地暗示他时,他曾说过“我也不可能居于人下”。
但,他哪里能拒绝他呢?
心里又苦涩又柔软,他终于攒足了勇气,竭力压抑着本能的羞耻,低声道:“只要是你,我都愿意。”
①、《洛神赋》
老规矩,小虐之前先给点甜头,但这甜头有点点长,五、六章吧大概。
像吃糖葫芦,吃到后面,竹签子就扎到喉咙了(手动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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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章 迷梦之凡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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