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情绪在他那双血红的眼中一一闪过,交错变换,最终归于深浓的不甘、怨恨,和绝望。但已经离开的人全然没有发现。
兼且二人随即分开,各自镇守一处,寻常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谢重珩也就无从察觉他后来那段时间的心事重重。
因了燕岭山脉那一出,暴怒的天狼联军分出了将近半数对付南疆境。原本坐山观虎斗的巫氏军自此被彻底卷进战争。
西大漠骑兵不擅攻伐城池,但优势在于灵活、速度,以及无与伦比的骑射工夫,极其适合迂回包抄和重骑兵冲阵,野外尤其是相对平缓的地势对战时堪称王者。巫氏军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全力以赴。
再者,南疆境一面要提防南路军,一面要对付西大漠人,着重加强了倾魂、南疆、中心三境交界处的布防。燕子口压力骤减。
但即使如此,龙血二营却陷入了更艰难的境地。因为几乎就在巫氏军参战的前后脚,白氏军的攻城队带着重型器械到了。
叛军飞船、两翼部|队更加猛烈的攻势掩护下,黑压压的骑兵随着三头八臂狼首人身天狼魔神战旗唰然分开,中间显出一条宽阔通道。白氏军的金色开天巨斧旌旗指引下,数十辆越壕车在法阵驱动下不慌不忙行到护城河边。
但见齐刷刷冲天伸出块块厚重铁板,几乎连成一片,越伸越长,几乎遮蔽了一方天幕。直到足够覆盖整条河的宽度,才轰然拍下。
大地猛烈的震荡中,当先几排明晃晃的巨盾车顺着铁板,冲破滚滚尘土并行而出,遮挡着后面的队伍,步步推进。一直行到城墙不远处,才蓦地撤往两边,露出冲城器、破界锤等军械,以及操控、配合的重甲步卒。
大昭的冲城器与往生域的钻城锥主体惊人地相似,也是一枚精钢打造的巨大尖锐椎体,平置于车架上,以法阵驱动,只是威力要猛得多。
数枚冲城器沿城门两边分散开,气势雄浑。震天响的轰鸣声中,锥体飞速旋转,带得其上锋利的螺旋刃口一起绞动,直冲防御而来。
假以时日,便能由点及面,将护城结界撕开、将城墙破坏,直至彻底粉碎。
破界锤却是一架巨型精钢架子,悬挂着一把实心的巨大精钢尖头锤,同样以法阵驱动,接连不断地砸向结界。只需一锤下去,便能让整个结界如同投入了石子的湖面般震荡不休,更能依照需要,调整进攻频率和力度。
若说冲城器的锋锐无可匹敌,那么这东西更是守城兵士的噩梦。
几架破界锤同时攻击会产生不同频率的震荡,对结界造成的破坏可以叠加。尤其当极度机缘巧合下,无数快速且猛烈的震荡到了一定程度时,整个护城结界都轰然崩塌的先例不是没有过。
重甲步卒全副刀枪难入的厚重盔甲,一边在结界外配合器械攻城,一边时刻准备好。只待结界破碎,城墙被摧毁,就立即冲进缺口,斩杀守卒,夺取城门。骑兵们更是呜哇嘶吼着,找准能发挥大箭最大威力的位置,猛攻狠射。
这还是凤曦第一次见识到大昭这些凡人之间真正的对战之激烈。从前六世跟谢重珩厮混在一起,他不是没有跟着去过战场,只是彼时心境不同,一向都不甚在意,懒得多看一眼罢了。
但相较之下,哪怕是往生域中三境攻伐朱雀之战也要逊色一筹。
谢重珩仍旧坐镇燕子口,伤势未愈,已经亲临门楼上查看战况,指挥防御。凤曦看了一会,也没出声打扰,正巧幽影来报,武定君到访。
谢煜自然清楚前线的大概情形,知道此战艰难,只是对侄子那边不是特别了解,免不了要关切一二:“凤先生可知,阿珩怎样了?”
战事根本瞒不过他,也不能瞒着。凤不归慢吞吞地道:“重珩倒没什么。只是说实话,他曾说过不太看好眼下的局面。情况对平西大军极为不利。”
他起身过去,在那副几乎铺了整面墙的巨大舆图前,一一指点着,将谢重珩的分析转告给谢煜听。
从局部来看,巫氏军参战后,龙血二营的地面部|队也开始陆续出城应战,配合着空战部|队,专挑天狼联军攻击。除了对付攻城兵,尽量避免对白氏军下手,意在分化瓦解。
不要说西大漠人本就脾性暴虐,此番又是迫于形势跟宿敌结盟,心中必然一直存着疑虑,纵然是合作多年的伙伴,也没有人能忍受这种区别对待。
但白氏军攻城队势头猛烈,龙血二营打得狠了,无法轻易勾起叛军的内部矛盾。打得轻了又太过冒险,容易被对方攻破护城结界。
何况西大漠人身体极其强悍,皮糙肉厚,巫氏军的寻常毒蛊符咒对他们根本不致命,只会造成不同程度的影响,削弱一些战斗力。太过霸道的,却几乎只有巫氏亲传将士才能掌控、施放。即使有不下十万人参战,也没有快速扭转局面的作用。
除了被龙血二营趁机杀死小部分以外,中了招的敌人只需及时退回营地休整一些时间,就又能恢复如常,投入战斗。巫氏军唯一的优势就在于飞船更多,可以趁白氏军的空战部|队与燕子口那边纠缠时,全力突袭天狼联军的大营。
借着倒茶的机会,凤曦若无其事地顿了顿。
从整体而言,更是不妙。抛开叛军的猛烈攻势和兵力差距不提,以谢重珩的身份之尊崇,身后还站着世家之首的谢氏、一族掌执,尚且差点在此遭了监军暗算。虽说其中有帝王后宫的仇怨在内,但昭明帝未必就没有授意。只不过恐怕连他也想不到,那内宦竟狂妄至此。
北路军最北的那一营,正副统领都是临时任命的世家嫡系子弟,那边的情形也可想见一二。
凤曦隐去了那段,正啜着茶水,考虑后面该怎么说,却听谢煜“唔”了一声,直接点明:“燕子口暂且无碍,但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与霜华境交界处的城池守将若是兵法谋略不足,没有及时将宫氏旁系逼出来参战,或者两头配合稍有不慎,被人做局扣个私通敌寇的罪名,必然成为防御最薄弱之处。”
“不要说精擅兵略又对大昭颇为熟悉的白氏军,就是蛮横惯了的天狼联军也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相比之下,这才是短时间内就能真正要了整个平西大军性命的事。”
“不错。这也是重珩最担心的事。”半妖放下茶盏,想起就在谢煜来之前,他跟徒弟的对话。
谢重珩一条条分析眼下各种利弊,凤曦慢悠悠道:“照你这么说,岂非必输无疑?”
“那倒不见得。只是劣势太大,输了也再正常不过。兵事诡谲,瞬息万变,如今我仅仅是一营统领,不清楚北、中两路军的相关。”
“如果那边开了口子,斜斜贯穿倾魂境的整条防线就算是彻底废了,后撤也就成了唯二的两个选择中,最好的一个。”谢重珩忽而一笑,“好在我们不是全无优势,值当我们坚守等待的还有一点。”
即使远在永安,这堪称唯一的优势,以谢煜的头脑当然同样能想到:“天狼联军攻伐倾魂至白景年反叛,足有近半年,想必西大漠骑兵的物资也已经差不多耗尽。”
“白氏军的兵将几乎都是倾魂境人氏,家小都在那里。白景年与岱钧结盟的条件之一,必然是不允许天狼联军如同以前一般任意劫掠、屠戮民众,或者说,至少不允许动那些挂着白氏军标志的人家,而是由他们供给西大漠人一定的物资。”
“对方打的就是速战速决的主意,却可以以拖字诀应对。若是叛军久战不胜,物资必定吃紧,届时什么样的约定都成了一纸空谈。那时才是对方彻底乱起来的时候。”
叛军内部的盟誓破裂是早晚的事,也许这正是昭明帝的底气之一。但问题在于,平西大军能不能在城破之前等到这一天。
凤曦弯起唇角,拖着腔调道:“重珩也是这么认为。”
只是这却是谢煜无能为力的事。至于半妖会不会插手,端看徒弟是否安全。
送走武定君不多时,他就听燕子口那边有了点异样:传令兵上来禀报说,帝王重新遣来的监军已到,正在营中候着。
他一时没说话,只是继续留意着。
谢重珩又在门楼上观望了一会战况,正准备返身回去会会那位,另一个兵士却带着个陌生面孔匆匆而至,交给他一封南路军中军帐传下的文牍。
是主将傅海真下的调令,要从他这里抽调几个人过去,居然连名单都拟好了,要他们立即随来人前去复命。目光落在贺林的名字上时,他微微一怔。
凤曦懒洋洋地问他:“怎么了?这个人有什么不对吗?”
略一思索,谢重珩道:“说不好,但监军来之前,很可能要先去主将那里了解我这边的相关情况。贺林上次伤得重,其实现在还派不上什么用场,调令又与监军差不多同时到达……”
“有没有可能,是监军给傅海真传了什么话,才有了这份名单?也许是我多心了。”
但事实上岂止是这点而已。那一瞬间,他骤然想起不久前在燕子口外的种种:单独呆在一旁喁喁私语的两人,突然死去的刀疤脸,狰狞的娃娃脸与眼底的杀意,太过强烈的愤怒和悲恸……
当时没觉得什么,现在想起来,却处处都透着古怪。
收起文牍,谢重珩往大营而去,一边在神识中道:“我亲自去通知,你也正好认识他一下。要是方便的话,这段时日就替我留意着,看有没有从这个方向回永安的飞船,或者快马。如果有必要,”
他微微一顿,淡淡道:“麻烦帮我个忙,处理了他。”
凤曦散漫应了:“可以。正好我最近派了幽影外出,打探民间流传的有悔真人和承天塔的相关消息。”
那段时间,前线虽战况激烈,几番风云变幻,但双方相持不下,整体暂且平稳。前往文德殿奏事的臣属也不算太多,于战时而言,显得有些安静。
挥退所有人,昭明帝再次进了珠帘后的内殿。殿中轻烟袅袅,那只半人高的麒麟瑞鹤香炉依然吐着淡雅香雾,一派宁静安然。
炉顶上铸着一条虬结盘踞的蛟、龙之形。他运转修为,精纯的朱雀之气注入其中。倏忽之间,结界如穹顶般无声笼罩了整个内殿,香炉化为一抹半虚半实的影子,地面沉默地塌陷出一道斜斜往下的阶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