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漆微笑起来,眼中透着看一只玩|物、虫豸的漠然和冷酷,夹杂着一丝怜悯。
如果现在一爪下去,谢重珩到死都不会知道,生死薄上的血食从头到尾就只有他一人。所有幽影追杀的,也只是他。
至于他所认为的盟友,从来就跟他不是同类。所谓血盟之术,更不过是墨漆为了接近他、同他处在一起而寻的借口,都是诓骗他的。
不提他自从第一次被唤醒后,至今没有完成谢氏的祈愿,身受血祭的数千年反噬,时间久了性命难保。单说进入往生域多年,若是真有血盟的牵绊,谢重珩浴血拼杀,数次命悬一线,他又怎会从未想过要亲自出手,替他化解些风险?
纵然他再无所谓生死,也不会将自己的性命轻易押在一个蝼蚁般的凡人身上。何况他不能拖着债主一起死。基于欺骗而结成的联系,又算哪门子的盟友?
七世相伴,谢重珩在他眼前几乎没有秘密。但他连他最隐秘的小心思都能察知,却没有办法理解他的感情。
无论是谢七对凤曦,还是宋时安对墨漆。
那人明明感知到了他浓烈的杀意和将要克制不住的残暴,却仍是不顾一切地要寻找他,直找到晕厥。
看啊,哪怕只是萍水相逢,连你的底细都一无所知,哪怕他心里有人,无关情爱,哪怕你的所作所为并非全无破绽,他也并非没有疑问,只要你对他展现一点善意,他就能掏心掏肺地信任你。
不被伤到血肉模糊,不到最后被一刀毙命,绝不肯相信你会害他。
七世轮回,分毫未变。
墨漆埋首在他颈窝里,深深嗅着那些活人气息,冰冷的血液都仿佛一时沸腾翻涌。许久,他慢吞吞地道:“你运气真好。”
赶在他妖性稍稍平复时撞上了他。
只是,他都决定放过他了,为什么他还要执着地自寻死路?是不是只有等他见着了他画皮下的真面目,才会真正醒悟?
那天的所有谜团最终以“幻觉”和“巧合”的结论告终。纵然谢重珩心里的疑惑更多,也只能暂且压下。
因为实在没有多余的哪怕一刻钟去让他思索那些事。
原本按他的计划,稳扎稳打,一边寻个合适的机会攻打奢比尸,彻底一雪兵败割地之耻,一边忙飞舟的事。再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太初之光。
谁成想世事无常。
正如刚刚进来就赶上了超长蚀骨期,不得不临时改变所有计划从天璇镇起步,一场大雾和莫名其妙的动|荡带来的意外收获,打乱了他的所有设想。
刚刚夺回的天枢三镇被奢比尸糟|践了几年,差不多完全回到了原来的状态,新拿下的毕方、金乌也需要重新整顿,按他们的方式去治理。
要设定战用飞舟的大致形制,同工匠一起反复推敲,直到确定最终的模型,开始制作。
太初之光已经到手,需要安排炼器师进入祝融山洞,设法开启炼器炉,依据他们此前寻到的那块岩石中的信息,尝试并改进技术,炼制兵器、战甲和其他的军用物品。
……
千头万绪,捅翻了蜂窝般,乌央乌央一并砸下来,几乎砸得谢重珩眼冒金星。纵然旁的事情有墨漆担着,但与兵战之事有关的一切,却非得他亲自经手不可。
操练兵士之外,首要任务,就是确定飞舟形制。
这段时间,为方便与祝融山洞中的工匠联系,他暂时留在了相对比较近的阎王镇军营。
书案上摆满了堆叠的飞舟草图,零散混乱。除了他自己,大概再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从哪下手。
“普通飞舟的舱室不需要特别大,只要够峰主起居享玩即可,纯粹是个显摆的玩意儿。但战用飞舟与华而不实的身份象征不同。”
随手从那堆看起来没什么分别的草图中扒拉出几张纸,谢重珩一一指点着向墨漆解释:“除了安全,还要考虑到承载力、适合兵种、攻击位置、战斗力等方方面面。”
“战用飞舟的用途主要在于两个方向。一是专司运载兵士物资之用的运载舟,一是直接投入战斗杀敌的战舟。”
“但若是后者,考虑到其飞行的特殊性,最能发挥其威力的兵种,其实是整个南境都极其少见的弓箭手。”
然而往生域的情况与外界不太一样,必须在每一枚箭头上都熔炼价格不菲的破甲符,否则杀伤力大打折扣。
这也是弓箭手在句芒和祝融的地盘上都惨遭淘汰的重要原因。
“以我们目前的产出和财力,还远远不到大规模使用破甲符装备弓箭的地步。按我的想法,应该先打造运载舟,方便兵士和物资快速转场。”谢重珩道。
墨漆却有完全不同的看法:“炼石成器的事已经提上日程。”
“眼下破解炼器炉上的铭文已经进行到最后阶段,利用海魔泪之力的能量法阵雏形也已经具备。工匠们正在抓紧时间,尽可能地改进、完善。”
“只待炼器法阵启动,以太初之光点燃海魔泪,很快就能炼出第一炉试验品。”
碧色狐狸眼微微眯起,他散漫地看过来,道:“倘若你没看走眼,这些星铁精石确实是炼制兵器的优质材料,将其打造成箭镞,其威力绝不在破甲符之下。”
“假如再配上战舟,对方的地面部|队对你将再没有多少威胁。哪怕是朱雀城,只要突破对方的空中防线,牵制空战部|队,剩下的,也就不算什么大事了。”
“你说的都对,只是有两个问题。”谢重珩把玩着笔杆子沉吟道。
“一是兵器真正出炉还需要时间,中间可能还要经历许多波折,如果战舟先造出来,却没有杀伤力足够的箭头配套,其实没有太大的意义。”
“二是,现在没有任何人能保证造出来的兵器质量究竟如何,能到什么程度。”
墨漆拖腔懒调地:“第一个问题么,破甲符可以顶一阵。你若是觉得有必要,那就买,旁的事情不用操心。”
谢重珩“啪”地扔了笔,凑过去鼓掌:“先生掌管两峰十二镇,果然豪气。但第二条怎么解决?”
素衫雪发的男人窝在椅子里,懒散地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我夜观天象,景星明,庆云现①,掐指一算,此番宋营长大吉大利,诸事顺遂。”
“……”谢重珩忍了忍,终于没忍住,一掌拍在他肩上,真心实意地赞叹,“往生域连日月星辰都没有,先生在重重阴风鬼气中,居然也能隔着结界看见景星庆云,真乃神人也。”
玩笑归玩笑。说到底,一切最终还是要着落在炼器上。
倘若真能将那些岩石熔炼出来,不仅是他们的战斗力将得到大幅提升,就连飞舟的制造技术或许都将被彻底颠覆。
墨漆曾提点过,目前全域的飞舟出于安全考虑,整体都以防御性极好的玄铁铸就,且有意加厚。但材料太过沉重,不仅极其消耗灵石,且十分影响速度和灵活性。
若是外壳只用一层相对薄的材料就足够防御绝大多数攻击,不仅内里也可以改进,替换成一些更为轻巧耐用的部件,且能大大降低重量。
如此,飞舟将更加快速、灵动,将优势发挥到极致。
谢重珩领着一众工匠,又点了几名作战经验丰富、对往生域足够了解的副手,一起奋战许久,经历过无数次讨论、修改,全域第一艘战用飞舟的形制终于确定下来,准备进行模型制作。
与此同时,炼器法阵和能量法阵也构造完毕。正式开炉时,他特意抽时间去了一趟。
其实没有什么声势浩大的仪式。
如今的祝融山洞是两峰十四镇最重要的禁地,入口早在刚刚被谢重珩炸出来时就下了重重禁制,外圈很大范围都被隔绝开来,此时只有两位首领、炼器师和飞舟工匠等相关、必要之人在场。
仿照天地运转法则构建的巨**阵依旧默然无声。
虚幻的轨迹错落有致,勾连起漫天如星辰的节点,安静地悬浮在整个空间里,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与最外层无数摘自天河中的星子交相辉映,亘古不变的模样。
站在其中,犹如独处天地间,无端令人生出岁月滔滔宇宙苍茫②,万世功勋转头烟消云散的感慨。
法阵覆盖之下的空间中心,高大如山峰的炼器炉矗立如昔,内中已然投入所需种种材料。底部重新构造的能量法阵中,由内而外嵌了七圈海魔泪。
墨漆将太初之光递过去,懒散道:“去吧。”
彷如凝固般一动不动的火焰中,似乎有什么无形之物挣扎扭曲,像是人族先祖的魂魄依旧在痛苦而无声地哀嚎。
谢重珩垂目瞧着那古怪的灯盏,想起上次据说自己受了它的影响而产生幻觉,突袭盟友,杏眼中闪过一丝莫测的神色,也不推辞,接过灯盏就走。
幽幽的冰蓝火焰轰然升起,又被能量法阵吸收,层层倾注在炼器炉中。炉身渐渐蒸腾出浓郁的灵力,有如无数银色飞龙,威肃霸气,在炼器法阵上缓缓流转游走。
若干年后再回想起从前,这一天、这一刻应当是个足以载入往生域史册的关键节点。
正如当初谢重珩贸然在生死薄上留下名姓,作为血食悄悄闯进往生域时,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因了他的加入,这个外界口中令人恐惧的鬼域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乃至对整个大昭王朝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接下来的事就不归他们管了。
出了山洞,谢重珩将太初之光还过去:“此物太过重要,还是交由先生保管较为妥当。”
顿了顿,不经意地轻飘飘感慨了一句:“想来这位洪荒神界第一任人皇生前也未曾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成为一星灯盏,还有这样的作用。”
墨漆似笑非笑地睨他一眼,碧色眼瞳中幽幽如深渊,仿佛在赞叹,又仿佛藏着两把夺命的刀,拖着嗓音道:“你太小看他了。”
“他不仅知道自己不得好死,而且为拯救洪荒人族,死之前将他的子孙后代都一并卖了,去给他和他的罪孽陪葬。这才是‘泽被苍生、彪炳青史’真正的魄力和手段。”
“天下之大,岁月之长,能狠绝到如此地步的,实在没有几个。”
“你看,他身为太初之光的转世,因光明而生,以光明为使命,便让他死后都以魂魄为灯芯,发光散热,与光为伴,岂非是最贴切的结局?”
不待回答,他逼近了一步:“你是不是很好奇,他为什么会落到这个下场?”
注:①、清·孔尚任《桃花扇》。
②、宇宙一词,古已有之,最早指房屋上的部件,后来引申为越来越大的概念。
战国时期尸佼的《尸子》有言:上下四方曰宇,往古来今曰宙。
首次将二字合一则是《庄子》的《齐物论》:旁日月,挟宇宙,为其吻合。
墨漆:这是往生域唯一5S级特制VIP金卡,人皇一族与九尾天狐倾力打造,想要什么随便刷。
墨漆(墨镜、烟圈):请叫我霸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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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收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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