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你母亲…… 留给你的东西。”灵秀说话愈发吃力。
徐怀瑾怔怔接过,魔怔般盯着木匣上的花纹,迟迟不敢打开。
灵秀喘息着说:“如今你这个头比你父亲还要高上几分,相貌倒是继承了你母亲七分。”
“你母亲谢听晚…… 是谢家大小姐,她面容秀丽,爱笑爱闹,是个爽朗的性子,但脾气倔,认定的事谁也无法改变,她一眼就看上了……当时还只是中郎将的你的父亲”景秀缓口气继续说,“第二年便成了亲,你的哥哥…… 徐子赫很快就出生了,五年后生下了你…… ”
“但是你……运气不好,恰逢你父亲……被诬陷,我与你师傅,甘先生带上……只有五个月大的你,一路南下…… ”
“那年的雪真大啊,有膝盖…… 那么深,我们出……出了城门没多久,就…… 听闻徐府被重兵把守,你父亲被下了狱…… ”
灵秀凝望摇晃的灯火再次回到那一天。
“听说了吗?那个镇北大将军,通敌卖国已经被抓啦…… ”
“他真的通敌啦?将军真的会通敌吗?”
“圣旨都下来了,还能有假?”
“可是…… ”
“别可是了,你忘了一个月前,夷敌是怎么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京的了?”
“这事确实蹊跷……”
“画像你看到了没?说是奶娘带着小孩跑了,现在重金悬赏呢,谁抓住谁就能领百两黄金呢!”
“真的?我们去看看!”
那两人走远了……
路边一辆灰扑扑的马车里,灵秀看着襁褓里的孩子,忧心忡忡。
彼时还年轻的毛文虎:“看来官道不能走了,走小路吧。”
“嗯。”
灵秀喃喃的说:“不知道夫人现下怎么样了?”
毛文虎和甘宁皆沉默不语。
没有人知道府里现在是什么情况,现在回头就是死路。
“夫人她……吉人自有天相的,总归还有谢家在。”尚年轻的甘宁只能这样安慰她。
毛文虎驾着车拐进小路。
两炷香后。
灵秀疑惑的掀开布帘:“虎哥,怎么不走了?”
毛文虎跳下车查看后回来说:“前面路太窄,马车过不去,恐怕只能步行了。”
“还有没有其他的路?”灵秀抱紧孩子,天寒地冻的,步行几个时辰,别说孩子就是大人也受不住。
甘宁沉吟:“有是有,但同样走不了马车。”
毛文虎背上车里的包裹:“走罢,过了这段路,看有没有卖马车的。”
灵秀给孩子裹上大氅,只露出眼睛鼻子,三个人深一脚浅一脚的慢慢走远。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后不见人影,孩子饿的哇哇大哭,大人渴了,路边的雪可以将就一下,孩子怎么办?
灵秀:“虎哥,孩子饿了,还有吃的吗?”
毛文虎翻了翻:“有干粮,但是……孩子恐怕吃不了。”
“这样下去孩子坚持不了多久,得找户人家讨点热水也行,米糊也行,最近的村子在哪里?”灵秀摸上孩子额头,幸亏没发烧。
甘宁翻出地图:“再走七里路,有一个村子。”
毛文虎站起身:“走罢,去看看。”
疲惫的三人,再次踏上旅程。
就在众人要绝望的时候,灵秀惊喜的喊:“前面好像有人!”
毛文虎眺望:“好像是。”
甘宁打起精神:“我们过去问问。”
灵秀包住整张脸,露出眼睛,敲响第一户人家的门:“有没有人啊?我们几个路过此地,想讨口水喝。”
院门打开一条缝,里面的人看看抱着孩子的女人,又看看后面跟着的两个男人,干脆道:“没有! ”说罢,关了门。
刚然起点希望的灵秀,吃了个闭门羹,她回身,有点想笑:“你们俩是不是吓到人家了?”
毛文虎不高兴了:“我看起来很凶吗?”
甘宁瞅着他:“五大三粗,一脸凶相,看起来就不像好人。”
“你也没比我好到哪里去,弱不禁风,蓬头垢面。”毛文虎学他。
灵秀打断道:“你们先别吵了,我去下一户看看,你们就在这等我。”
两人谁也不服谁,各自扭头看向别处。
那边,灵秀再次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个妇人,看她抱着孩子,心生怜悯,给了她两碗热水,两个馒头。
暂时解决了孩子的问题,灵秀松了一口气。
晚上他们会找个破庙凑活一宿,白天接着赶路,如若遇上官兵搜查,就白天休息,夜晚赶路。
这天夜半他们正在破庙歇息,庙外传来咯吱咯吱踩雪的声音。
毛文虎瞬间睁开眼睛,示意灵秀同甘宁躲到神像后面,他站在庙门的阴影里,如一只时刻等待着捕食的野兽。
待到那两人行至门槛处,猛然扬起斧头砍去。
“啊!”一个小女孩的惊呼响起,她的身后一柄长剑瞬息间接下这一斧头。
毛文虎现身正要与他缠斗,看清来人猛的一滞:“北星?”
“你们怎么来了?”
南栀也看清了毛文虎,眼睛一亮:“毛叔!终于找到你们了!”
毛文虎眼一瞪:“喊哥!”
“叔!”
毛文虎作势要打她:“把我喊老了!”
南栀躲到她哥背后:“我才十岁,你比我大13岁,不是叔,是什么?”
“喊哥!哥!”毛文虎伸手捉她,“你过来!看我不打你!”
“傻子才过去!”南栀对他做鬼脸。
甘宁走出来:“别闹了,你多大了还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他拦在两人中间问:“你们怎么来了?”
南栀停下脚步,得意的说:“我们逃出来的,猜想你们不敢走官道,便顺着小路找你们,真被我们找到了!”
灵秀紧走几步问:“府里怎么样?夫人和大公子还好吗?老爷还被关在狱里吗?”
南栀:“我们逃出来时,夫人还活着,大公子跟着夫人同吃同睡。”
毛文虎看她说到这不说了,急道:“将军呢?将军怎么样?”
南栀不说话。
甘宁问北星:“北星,你来说。”
北星开口:“我们逃至半路,听闻……将军……”
“将军怎么了?!”毛文虎眸子亮得吓人。
“听闻…… 将军……已被凌迟处死。”
毛文虎一脚踹倒佛像,如困兽般怒道:“不可能!不可能!将军不会叛国!我一直跟着他,他……他不是会通敌叛国的人!肯定有小人作祟!我要回去!”
南栀突然开口:“三千五百四十三刀!”
毛文虎脚步一顿,目光摄人,他听明白了,将军是真的被千刀万剐!
甘宁震撼,他说:“你回去能做什么?回去不过是白白搭上一条性命罢了,将军已死,他手下的将领也会被当作同党清算,你这么做能为将军洗清冤屈吗?”
毛文虎面部有些扭曲:“那我要像你一样,做个缩头乌龟吗?!”
“谁说逃跑就是要当缩头乌龟?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①说完看向襁褓里的孩子。
灵秀听闻徐骞被凌迟处死,心下大骇,正在默默垂泪。
毛文虎也看向那孩子。
灵秀注意到他们的目光:“其实走之前,夫人曾告诉我,倘若他们真的出事,希望我带着小公子,离京城远一点,再也不要回来,亦不用替他们报仇,夫人只想小公子平安顺遂。”
甘宁忖度道:“待他成人,不要告诉他真相吗?”
灵秀默然:“到时再说吧。”
毛文虎握着拳头:“真他娘的憋气,那些孬种…… 老子真希望夷敌能够踏平盛天!”
甘宁拍拍他的肩膀,坐在干草堆上闭上双眼。
一夜无话,天破晓,三个大人并三个孩子再次踏上了南下的路……
四个月后,他们到达青石山青石镇赵家村,徐骞祖上曾居住过的地方。
“到了……赵家村后,我们几人算…… 算是安定下来,但我们还是……担心会有官兵搜查…… 到这里,最初几年…… 时刻警惕,更不敢去人多…………的地方,后来…… 咳咳咳…… 你逐渐长大,村子里也很平静,逐渐放下心来。”灵秀已是强弩之末,她强撑着说完后,脸色出现灰败之色。
徐怀瑾一下子接受如此多的消息,他的心脏直直的往下坠去,像沉入了海底里,冰冷刺骨,关节僵硬,闻听灵秀咳嗽,才反应过来:“…… 娘…… ”
喊了18年的阿娘,一时半刻无法改口。
灵秀气力涣散,如果不是胸口还在起伏真的会以为她已经死了:“瑾儿,夫人只希望你平安长大。”
“如…… 如今你长…… 大了,……凡事…… 皆可…… 自己做主。”
“我…… 终于…… 可以向…… 老爷…… 夫人…… 交…… 差…… 了,只…… 是…… 可惜…… 看……看不到…… 你娶…… ”
床上的人胸口不再有任何起伏。
灯烛宛如受到刺激般,跳了两下,火焰渐渐弱了下去。
院子里响起公鸡高亢的打鸣声,天空已破晓。
而积压了一整夜的阴云,最终在破晓时化作暴雨倾泻而下。
徐怀瑾眼眶通红的立在床前,喉咙一阵阵发紧,他双手太过用力,指骨发白,掌中的匣子受力,感觉它下一瞬就会碎掉。
景修小心挪过去,用力抱住他的肩背。
他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用,一个拥抱胜过千言万语,况且只有先让他释放情绪,才能解决问题。
南栀上前探过脉搏后,低声说:“阿嬷…… 已经走了。”
北星替她盖上被子。
毛文虎上前:“阿瑾,你虽不是灵秀亲生的,但她是真的把你当亲生儿子看待的,你……唉。”
他最终沉闷的走了出去,走进了暴雨中。
不多时,甘宁衣衫不整的出现在这个小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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