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亚元

他习惯性走到柜台面前,拿出一两碎银放在台面,刚要开口说话,便被小厮打断。

“行了,别给了,”小厮正眼不抬,“今日那位公子就在楼上,你上去见他便是。”

“真的?”

“嗯。不过他说了,只给你一刻钟时间。”

陆轸话都没听完,三步作一步走飞上台阶,火急火燎跑到“天”字号客房面前,门也没敲直接推开。白瑢听见响声,也没有回头,平心静气地往茶杯里面倒水,伸手向座位一比划:“坐。”

如果不是陆轸吃了他整整七日的闭门羹,他以为白瑢真的是做足姿态、风度翩翩地招待自己。

陆轸对白瑢的招待置之不理,开门见山:“辛昇在哪里?”

“在京城。”

不出意料,如果更不出意料的,应该是他那位好师父将他拐到京城了。

茶杯碰撞的清脆声在室内回响,白瑢抬眼看了看陆轸的表情,嗤笑出声:“看你这副表情,如果现在手上有一把刀,你一定会杀人。”

“……”陆轸走过去,拿起茶杯将茶水一饮而尽:“我想要拜托白公子为我做一件事情。”

白瑢挑高眉毛:“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前仰后翻,直拍大腿!谁能想到啊,之前还在酿春院对自己拳打脚踢,现在卑躬屈膝,真是大快人心!

陆轸站在原地,冷冷注视着白瑢癫狂的姿态。白瑢笑够了,抹干净笑出来的眼泪,清清嗓子抬手:“抱歉失态了。陆公子,请讲。”

陆轸从袖口掏出一封准备多时的信件,退开两步,双手合抱于胸前,深深作揖。“辛昇身份特殊,钦天监更是京城重地,书信难至。我想拜托白公子将这封信送到辛昇手上,里面还有着一些银票,能拱他吃穿用度。”

白瑢昂起下巴,垂眼看向陆轸手上的信件,一手支起下巴,一手玩弄着茶杯。随即,他似乎是觉得无聊,提起紫砂壶,一道晶亮的水柱倾入白瓷杯底端起杯,先是靠近唇边,轻轻呷了一小口试温,喉间发出一声惬意的呵 气。

陆轸一动不动,双手高举过头。

“好了,”白瑢拍拍手,“一刻钟到了。陆公子请出去吧。”

陆轸藏于暗处的眼神凛然,但抬头时收起锋芒。他早已料到,重新收起信件,正视白瑢:“如果是因为先前的事情冲撞了白公子,在下向白公子道声不是。”

“不,不是,这人间能在我面前道声不是的人很多,不差陆公子你一个。”白瑢面色无虞,白瓷一样的面容眼神恬淡。他起身,走到陆轸面前,缓缓开口:“陆公子为了找寻辛昇,多次登门求见,都被我回避,并不是我的不屑和报复,而是不能说。今日愿意与你会面,也并不是因为我被你的坚持不懈打动,而是有人授意我这么做。”

陆轸微微瞪大眼睛,等着白瑢接下来说的话。

白瑢继续道:“他让我转告你,眼下京城政局复杂,朝廷上下暗流涌动,疆土之外异族虎视眈眈。哪怕是隔绝于尘世之外的钦天监都不免人人自危,更何况你这位仕途中人。奉劝陆公子,暂作孤舟,割席以自全。”

陆轸双手握拳,下牙死死咬住嘴唇内部,眉毛下压。白瑢说完,深吸一口气,嘴角勾出不耐烦的笑意:“陆公子,我也是近几日才知道你与辛昇的羁绊如此之深。但是先前说的,你与我们不是一路人,可从来不是气话。钦天监乃天子耳目,一言一行皆要以苍天为标尺,不得有任何偏向。从身到心。”白瑢顿了顿,抬手向北边拱拳:“皆是属于君王的。”

白瑢站得玉树临风,风度翩翩,但在陆轸眼中格外刺眼。白瑢再次伸手:“陆公子,这次可真是一刻钟已过。”

陆轸喉头微动,眼神更为冷硬,敷衍拱手抱拳便转身离去。

他知道传话的人是谁。谁能想到,也才几月时间,甘之武对自己的态度大为改变,从先前情真意切嘱咐自己照顾好辛昇,到现在的严防死守,真是令人目瞪口呆。

陆轸能说甘之武说的是错的吗?不能,完全不能。哪怕甘之武并不是六部九卿之人,但身在权力中心,他耳听八方眼观六路,知道的明白的远远比他这个毛头小子多得多!

甘之武有实力有权力指引辛昇,带领辛昇走上属于他的天命之路,平步青云。他陆轸能为辛昇做什么?除了熬药,为他买下最喜欢的甜食,替他打抱不平,他就连一句漂亮话都说得不如甘之武好听。离开自己,很快很快,辛昇与他再次见面,想到的不是同甘共苦的挚交,而是萍水相逢的同乡。

这样不好?这样很好,他可以少去许多烦恼。他能够安心地在京城谋定一份职位,不,哪怕不是京城,他可以回到朔州,照顾戴钟子,呼风唤雨,成家立业。他终于深夜捂上耳朵,不再因为酿春院中若有若无地喘息而欲~火焚身,合眼像是关上心门那么难。

但为什么总是要他做出这样那样的妥协。

路双不得已的抛弃、戴仁城心知肚明的隐瞒、辛昇一言不合的远离。

酒是冷的。月光也是冷的。他走在阴影里,像一块被世界遗忘的顽石。

他忽然很想笑,于是他真的笑了。笑声在空荡的街道里撞来撞去,听起来却像荒野里孤狼的呜咽。

这世上第一个不要他的人,给了他生命。他曾在那怀抱里寻过一丝暖意,可那暖意,原来比屋檐下的冰凌消散得还快。她转身时,连影子都没为他留下。

后来,他遇见了一盏灯。一盏在无边寒夜里,让他以为可以一直走到天光的灯。他拼尽了全部的热,去护着那一点光,甚至忘了,飞蛾扑火时,是不是也这般欢喜?可现在灯灭了。

陆轸走到酿春院门口,见到了站在灯下的云烟。

云烟的五官生得与名字一样,烟雨朦胧。他看见久久未归的陆轸终于出现在街口,激动到差点哭出来,急忙跑上前,一面哭还一面瞧着陆轸怀里那多金花,心想:“真是陌上人如玉,君子世无双啊,抱着朵又土又俗的金花都这么好看。”

“陆公子!你终于回来了!我看见好多举人都从鹿鸣宴上出来,还以为你喝醉酒出事!”

陆轸嘴角一僵,没有理会云烟不吉利的话语。刚走进酿春院,突然脚底打滑,险些摔倒。

院里红通通一片,地上满是红纸屑,连窗都贴着“囍”字。陆轸眨眨眼睛,环视一圈,转头问道:“怎么回事?”

“哦,”云烟追上来,“是有一位举人要回乡了,他一直爱慕酿春院的照锦,想着等中举之后就将人家赎出来。这不,陆公子你刚一出门他就过来,还硬要摆什么喜酒。”云烟一想到那两人看向对方含情脉脉的眼神,半是羡慕半是恶心地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他,没有成家立业?”

“没有呢,我也是像骗你们一样将他骗过来,谁知道人家真的爱上了照锦,喜欢足足三年,一直攒银子要将照锦赎回去,作契弟,连老家的房子都买好了。”

陆轸的眼神落在“囍”上面,那窗花就像两个笑口常开的小人手拉着手。他闭上眼睛,复而睁开:“他们走不长远的。”

云烟撇嘴:“那可不一定。那举人据说双亲身亡,继承的家业丰厚,没遇上照锦可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在当地有名得很,谁敢咬他舌根都冲去人家家里大闹。我猜,当地要是有谁敢说照锦不是,他能把人家的皮都给扒下来。”

陆轸不言,过了一会儿才道:“我明日要早起前去京城,这是借住此处的银钱,我也替另一位公子给了。”

“诶。”也没等云烟回答,陆轸自行走了。

云烟看着陆轸消失,长长出了一口气,

自从那位爱笑爱闹的凤眼公子走之后,陆轸的性子是愈发难捉摸,甚至古怪非常。早上用着早膳会突然离开,晚上更是闭门不出。云烟知道陆轸对人家有情,可这情况倒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但是云烟一直相信,只有又争又抢,才可能修成正果。照锦从前可是从来不拿正眼瞧那举人,但是举人夜夜前来,也不跟人睡觉,就是陪着照锦做事,为他做吃食,伺候人家。照锦不也爱得死心塌地的嘛!

云烟希望他一片苦心能被陆轸理解,深叹一口气走了。

陆轸回屋,放下金花,静静瞧着。

他明日就要前去京城。

明日就能前去京城。

为什么他不能去找辛昇?

哪怕蹲在钦天监门口,从早蹲到晚,他都不可能偶遇辛昇一次?

那位举人因为家财万贯,不惧俗世眼光。那如果他以后身居高位、搅动风云呢,难道他还不能留住自己想要留住的一切?

现在他是亚元,既然甘之武说他仕途光明,那么明日,明日他就要成为状元!

金花的花瓣在月色下流光溢彩,身旁的灯火跳动,被冷风吹得直晃。

他走过去,伸出手围成小圈,看着火焰慢慢平息,安静笔直地燃烧,光焰落在自己身上,自己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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