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 19 章

王大海摸黑进了张福沅的府邸。

说是府邸,其实也只是个三进制的院子,前几天刚购置的,连个牌匾都没来得及挂,更别说打理了。

张福沅这几天都在御史台休息,也没回来住过,整个府邸看起来凄凄冷冷、寒风习习,一个下人都没有。

王大海一进这空荡的院子,通眼望过去,只看见右厢房亮着微弱的灯。

他大步走过去,借着屋内的灯影,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女子身影和坐在床边的男子身影。

那男子身影似乎是听到了他来时的动静,俯身将微弱的烛火吹灭,不久,雕花的门便被推开一个缝隙,一双崭新的银丝压边黑靴踏出来。

王大海斜倚在廊柱上,看着背过去轻手关门的张福沅,笑嘻嘻道:

“呦呵,金屋藏娇这一套张大人也学会了。”

刚揶揄完,张福沅便合好了门转过身,在月夜的光下一脸冷郁,周身仿佛结了一层寒霜。

王大海一看,立刻不嘻嘻了,撑身起来,问:“咋了。”

张福沅还穿着上午上朝的红官袍,展脚幞头也歪了,微抬下巴抿唇沉默,在寒夜中勾勒出他刀锋般的下颌。

他抬头看了一眼王大海,低声道:“跟我来正堂。”

这声音很疲惫,又压着异常的冷静。

王大海心中咯噔一下,感觉大事不妙——自从上了张福沅的贼船,他俩就是唇亡齿寒的道理,他的一腔热血还没往战场上洒,可不能交代在这洛阳城里了。

王大海收着步子跟在张福沅身后,两人一路无声。

张福沅走到正堂前才猛然顿住脚步,发现正堂内桌子、椅子、油灯这些一件也没置办,只有空荡荡一间房,漆黑漆黑的。

王大海看得直摇头:“好歹也是个四品官员,怎么造孽成这样。要啥没啥,连个下人婆子也没有……”

说着,他眼睛又露出意味不明的笑,道:“是该娶个女人给打理一下了……”

张福沅:“那是我妹。”

王大海眼睛瞪大:“凤芸?你屋子破成这样就把一家老小接过来住了?”

张福沅缓缓吸了一口气——他刚刚已经把事情的原委给妹妹讲了一遍,妹妹已经是十七岁的人了,他相信妹妹能自己判断。

现在他口干舌燥,连个喝水的地方都没有,实在不想再重复一遍。

但是,他又不能不说。

张福沅上了正堂的三级阶梯,而后撩袍坐在阶梯上,对王大海道:“坐。”

王大海又是一声冷笑:“得,我就是你的牛马,连个像样的坐地都不配有的。”

鸦青的天空云来云往,不一会就将月亮完全遮住了。

没有了月光,张福沅和王大海的身影便完全淹没在黑暗之中。

刚开始一直是张福沅在讲,最后图穷匕见的时候,王大海才“唰”地一下站起来,怒道:

“休想!皇上给我这三万兵是要去保家卫国的,不是挪给你个人私用的,我不去!”

张福沅冷笑了一声:“你同我的关系满朝皆知,袁家人能找到我家,那去你家不就是串个街的事么。我家人若是有事,你觉得你家人还能好吗?”

王大海身子明显僵住,脸色几经变幻,好半天后,他颓丧地坐下来,不解又痛苦道:

“可我们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他们要用家人威胁我们?”

顿了顿,他突然看向张福沅,眉头紧皱:“你就非要秦大小姐不可吗?如果你不跟袁观生对着干,不就没啥事了吗?”

张福沅被气笑了:

“你头脑还能更简单一点吗?皇上为什么要给你这三万兵,又为什么将我放在御史中丞的位置上,还要我再给你分析一遍吗?我们是皇上手里的刀,这刀是要刺进袁家喉咙的,有没有秦大小姐,袁家都会想方设法捏住我们的软肋和把柄。如果再多给我些时日,我养了自己的侍卫,也不至于非要用你的兵!”

在浓稠的黑夜里,白净的张福沅尚且能透出一个轮廓,成日晒太阳的王大海就只剩一双眼睛的眼白和雪白牙齿能反光了,远看去,竟像人与骷髅在对话。

沉寂了半响,王大海又是叹气又是拍自己的大腿,不知道在做什么样的心理斗争。

最后,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他慢慢站起来,高大的身影拉下几分沉重阴影,低头道:“没有下次了,张福沅。”

在黑夜里,他没看清张福沅是不是点头答应了,只听见他疲惫的声音:“坐下,我还没说完。”

王大海莫名来火,可看着张福沅那副鬼样子,又没将气撒出来,一屁股坐下去,弄的扬尘四起。

待月亮从层层黑云之中冒出尖,而后露出整个弯钩时,张福沅的声音才停下。

临走前,王大海看了一眼坐在堂前阶梯上的张福沅,没忍住提了一嘴:“你前面那么多人都缩着脑袋,你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挑这梁子?”

张福沅反问:“那你明知道战场刀枪无眼,为什么拼死也要去?”

闻言,王大海笑了,这是这次谈话中他听见的最悦耳的一句。

*

王大海一回去,便点了二十个他最信任的兵,让他们拿着张福沅给的一袋银子和御赐的黄金,连夜赶往北郡安成县探视情况。

而后又找到自己以往当内禁军副尉时就跟一直跟着他的两个士兵,这次他升官后也将这两个士兵带着一起,将监视千金坊的活交给他俩他才放心。

次日一早,张福沅先去早市买了一大堆吃的回来,将剩下 全部银子留给妹妹,而后交代了几句,就匆匆赶去早朝。

自从昨晚的谈话后,妹妹似乎安静了许多,张福沅白天忙着整理案件、摸排线索、整顿耳目、猜皇帝打的哑谜,晚上回来时天已经黑透了,妹妹基本上都已经熟睡了。

这样连轴转了约五天,他终于得来休沐,计划着明日带着妹妹一起去街市购置些物件,买些下人来用,再带妹妹去最好的饭馆大吃一顿。

这么计划着,张福沅脚下的步子也轻快了许多,突发奇想想换条路逛逛。

御史台在皇城的东部,他每次赶时间都走东和路,从雀首门出去。

今日得闲,他想从启仁路绕过去,那里开了紫薇花,他想去看看。

踱步到路的尽头,那一树的紫薇还是像半月前那样,而他曾在最高的枝桠上为秦大小姐摘花的地方,此时又抽出了新叶。

他仔细地看着一只蜜蜂在花中绕着圈,不知道愣神了多久,余光中忽然有一个彩衣一晃。

身影很熟悉,张福沅几乎心跳都滞了一拍。

转过头,落入眼中的便是启仁路尽头的翰林学院。书院空地有二十余张桌子,都是翰林学士,有的独自一人坐一张桌,有伴读的则两人或三人一张桌。

而被自己留在家里的妹妹,此刻竟然跪坐在第一排的案桌子左侧研墨。

而那张案桌的正位,玉冠簪发,蓝白宽袖,不是袁观生是谁!

张凤芸微微挪动了一下久跪发麻的腿,一动膝盖便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她没忍住“嘶”了一声。

袁观生停笔,微微皱眉,视线还在自己的字上,却道:

“阿芸,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是我看错你了吗?”

张凤芸一愣,膝盖上的疼痛瞬间消失了个精光,她此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又懊恼又委屈,双眼一下子呛了泪水,但却不敢发作,只低下头,道:

“对不起……”

说完下一秒,冰凉而带着骨骼感的手指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抬头,那双温柔忧伤又略带侵略性的长眼就在她眼前,如同锁链一样拴住了她的心。

袁观生居高临下看着双眼逐渐涣散而充盈着雾气的张凤芸,另一只手拔掉了她头上那只价值千金的羊脂玉,那一头发黄干燥的枯发就垂落了下来。

袁观生用玉簪的细头勾起张凤芸一绺枯黄分叉的发尾,而后顺着发丝空隙而下,疏朗清冽的声音响起:

“阿芸,我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你了,你要努力让自己配得上它们,知道了吗?”

说罢,袁观生便将玉簪递到张凤芸的手前了。

那温柔的声音却字字如刀扎进张凤芸的心脏,她羞愧地想立刻去死,豆大的泪水一边一串滴落在她的衣裙上。

低眸,看着袁观生那白净修长的手,以及那手中剔透润泽的羊脂玉簪,张凤芸手指微动,摩擦着自己指上因经年累月干活而留下来的黄茧,犹豫半响也没有敢去接。

这时,书院门口传来一声通报:“御史中丞张大人到。”

张凤芸瞳孔震颤,猛地一抬头,便见哥哥双眼喷火快步走向她来。

她心中咯噔一下,“唰”地一下站起来,看着愈来愈近的哥哥,双眼露出谎言被揭穿的羞愧难过,又带着浓烈的害怕。

张福沅都不知道自己这一路是怎么走来的,他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可当他看见袁观生那个畜生当众抬起妹妹的下巴,将妹妹的头发披散下来,妹妹那一双怯生生的伤眸带着卑微乞怜,他恨不得立刻飞过去把袁观生撕碎。

他红着双眼,对一路上朝他行礼的翰林视而不见,冲到袁观生面前攥拳便想照准他的脸打过去。

旁边的翰林一见,赶忙装模做样上前劝阻——这个新官与袁家因科考舞弊案而生的恩怨,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他们没必要真的掺和一脚,万一站错队岂不是白白葬送了前途?

那些守在一旁的侍卫早就冲上来了,但谁也不敢对红袍加身的御史中丞拔刀。

一时间,十几个翰林与一圈侍卫将站着的张福沅、张凤芸和坐在位上的袁观生团团围住。

“哥哥……”

这一声叫唤,可把众人都吓了一跳。最近袁观生天天带着这小姑娘来,他们看着这姑娘长的也怪秀气,人温顺胆小,以为是袁家挑的什么妾室,却没想到是张大人的妹妹。

张福沅没办法在如此多人围观下打下这一拳——在他把袁家的恶行条条罗列、昭告天下,要他们全部翻身不得之前,他不能给任何人留下话柄。

他放下了自己的拳头,却还是没压住自己眼中的怒火,看着妹妹,冷声道:“张凤芸,过来。”

张凤芸低头看了一眼袁观生,又看了一眼气的双目通红、浑身颤抖的哥哥,最后怯生生地看了一眼周围一圈人后,迅速低头,走到了哥哥身边,拉着张福沅的衣袖,道:“哥哥,我们回去吧。”

张福沅没动,还是盯着袁观生。

袁观生将笔搁在砚台上,站起身朝张福沅行了个礼,温润地笑着:“张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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