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路熹茗变得有些不择手段了起来,仿佛任何事只要能达到目的,即使过程有多曲折、违心,对她来说也并不算什么。当然,她还是有底线的,比如再怎么在乎目的,她做事也多半不会建立在损人的前提下。
只是宁舒眉还不需要变成她那样,她还年轻,她不需要做这些违心的事情。路熹茗不再执着于得到对方的原谅,将视线从宁舒眉哭红的眼睛上移开,自觉地坐到她的斜对面去。
“嘴巴长在他们身上,”她坐定以后望着天花板破损的墙皮喃喃道,“我也控制不了他们怎么说。”
“你难道没想过,如果你真的被卖掉了怎么办?”宁舒眉依旧气鼓鼓的,“你刚刚表现那么殷勤,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真想被卖掉了!”
“那你呢?你想过吗?”
“大不了就找口井,跳下去。”
“你还这么小,”路熹茗无奈地皱着眉,重新看向对面的少女,“能不能想点好的?”
宁舒眉抹了把泪,语气恢复了冷淡高傲:“与其受辱,倒不如来个痛快。”
路熹茗见宁舒眉如此心高气傲,不由得想要探究一个几十年来一直埋藏于自己心中的、关于她的问题:“你是不能接受当小妾,还是不能接受嫁给不爱的人?”
对方回答得斩钉截铁:“都不能,我无法接受不真诚的关系。”
路熹茗得到回答,扯着嘴角微微笑了笑。罢了,不论是对于宁舒眉,还是对于自己,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她不禁在假设,是不是正因为宁舒眉此生拥有看见他人灵魂的能力,才因此想要活得更加恣意。而这样恣意的人生态度,是路熹茗羡慕和向往却又得不到的。
当然,这也仅仅是路熹茗想象中的“恣意”,而对方的痛苦,也仅仅只是在此时此刻并没有彰显出来而已。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阳光从本就不明亮的地下夹层里抽离,被锁着的年轻女孩子们也渐渐认清了现实。她们交换完了姓名,开始谈论起家乡,为未竟的心愿流泪,为渺茫的前路而祈祷。
“你是怎么被抓进来的?”路熹茗也凑起了热闹,问宁舒眉。
“我独自一人去找我姐姐,结果人没见到,自己却中了歹人的圈套。”
路熹茗一直以为宁舒眉是家中独女,诧异道:“你还有姐姐?”
“她......当然不是亲姐姐。你记得我说过我父亲纳过妾吗?她就是五年前到我们家的。”
“你和她,关系很好吗?”
“嗯,她就像我的亲姐姐一样。”
“你说你出来找她,此处靠近云川,离岳溪那么远,她怎么会到这里来?你又是怎么过来的?”
“我能怎么过来?自然是瞒着家人拿零花钱找车送我呀,不过你说什么?云川?我怎么会到这里来?我明明是往寒照的方向走的。”
“也不一定是云川,只是我从乐阳出发,一路西行,本来是朝着云川走的,不巧在路上被抓了。所以这里或许既不是云川附近,也不是寒照边陲。”
对面房的姑娘听到她们的对话,插嘴道:“这世道,普通老百姓能吃饱穿暖就不错了,谁还有钱买小妾养小妾,更别提偏远的山里了。我要是山里人,我才不花这冤枉钱。我倒觉得这里一定是在大城旁边,有很多有钱有势的大人物。”
她说的话不无道理,路熹茗听完后点了点头表示部分赞同,宁舒眉却耷拉着眉毛,眼神里的光彩更加暗淡了几分。
她说:“如果不是在山里,我父母怎么不来找我?明明更好找啊......”
“他们一定着急的很,肯定早就派人出来找了。”路熹茗尝试安慰她。
宁舒眉摇摇头,回答的话语里带了不少期望落空后的悲观情绪:“嫁给达官贵人做妻,和给他们当妾,没有什么不同,反正都能给家族带来利益和资源,我父亲若是哪天知道某位长老愿意纳我为妾,怕是要高兴地送上三十车的赠礼。至于我过得好不好,又是不是心甘情愿,他见不着,自然也不会再关心。”
“你信我一回,不会的,真的不会的,你所说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你就当我能看到你的未来,”路熹茗将手轻轻搭在她的肩膀上,尝试用真诚且振奋人心的声音唤回她的勇气来,“你以后不光可以靠着自己的努力脱离他们的控制,还能帮助许多人脱离控制。”
宁舒眉抬起头来,对上了路熹茗炽热的目光。她苦笑了一下,环视了一圈所在的环境,淡淡地说:“别想未来了,先看看眼下吧。你可以问问看对面的她们,是不是每个人都想要逃出去获得自由。”
“我......”
宁舒眉压低声音,努力让自己的话语不传到其余人的耳朵里,继续对路熹茗说道:“我比你早来四日。第一日,我哭得眼睛里都是血丝,嗓子也都喊哑了,但你知道吗,比我来得早的她们,竟然觉得我吵闹,还劝我认命。我斜对面的那个姐姐对我说,如果原来吃不饱穿不暖,如今有机会到有钱人家里,何尝不是种幸运?而与为生计劳苦奔波相比,做个笼中雀又算得了什么?第二日、第三日,我依旧哭喊,只不过只在有守卫来的时候才闹,闹得次数也越来越少了。而等到了今天,我已经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哭了。”
放弃哭闹,和变得麻木,仅仅一步之遥,路熹茗比谁都明白这一点。她不禁回忆起小小的兰鑫,两个多月前她和她说再见的时候,也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流下来。
宁舒眉口中那个“斜对面的姐姐”,此刻正在缠着她身边的另一个姑娘为她编头发。她嘴里不断嚷嚷着“编发了才能显得气色好有精神”,等他人为她整理好发型后,又主动提出为对方编发。
路熹茗将头偏到一边去,偷偷抹了抹眼角。等到回过头来,她又挤出了一个笑。
“你之前说你的那个姐姐,”她没有用“妾”这个称呼来称呼宁舒眉最亲近的朋友,“她已经离开岳溪了?那很好啊,她又可以开始她新的人生了。”
“她去哪里都可以,”宁舒眉摇摇头,“但是不能去风原谷。我没有办法想象她忍受寒风的样子,也没有办法想象她会被人鞭打着做苦力,那太痛苦了。”
“风原谷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差,我在那里呆了两个多月,刚从那里回来。”
“是吗?”宁舒眉急切地抓住她的小臂,摇晃着问她,“那里......那里真的不会有人强迫她做苦力吗?”
“这......我不敢保证。”
闻言,宁舒眉松开她的手臂,眼波流转着,不知在思索些什么。等到她思索完毕后,她还是倔强地说:“我不管,我一定要去见她,去把她救出来。我不见到她,便誓不会回头。”
“救出来之后呢?你还要带她回岳溪吗?”
“不,如果再回去,她也只是被换个地方囚禁罢了。我要带她四处游历,带她去她一直想去但没去过的地方。”
路熹茗听到她的豪言壮语,心里暖暖的,那些诸如“你哪来的财力带她四处游历”,或者“你怎么敢保证能保护她”之类的话,她是断然说不出口的。
或许宁舒眉是对的。没人能保证未来一定安全,大家只能保证在见面时第一时间认出对方,并且全力全速奔向彼此。
“她怎么会被送到风原谷?因为没有魔力吗?”路熹茗问。
“是......她没有魔力。但她向来被锁在我家院子里,任谁都发现不了她,她本不应该被送去的。况且,我已经给了侍卫们许多好处,让他们一定要保护她、留住她。但谁知,我母亲在我出城探亲戚时把她交给了稽查司。”
似是说到伤心处,宁舒眉的眼眶红了起来。路熹茗本想从口袋里掏出干净的手帕来给她擦泪,结果搜了半天,才发现浑身上下也是一张纸都找不到了,更别提她之前放在口袋里的钱包了。
宁舒眉没发现她的动作,自顾自又说了起来,似乎这世上也没有第二个人与她分享这个藏在记忆深处的故事了。
“我母亲向来不喜欢她,叫下人克扣她的吃穿用度,还欺负她。我一开始也不喜欢她,总觉得她抢了父亲对母亲的爱,还跟几个下人一起朝她的院子里丢过石子,她也不生气,见到我只是远远向我招了招手,叫我过去,然后采一朵她院子里的梅花递给我。她同我说,‘比起顽石,梅花似是与你更相配’。自那之后,我就不讨厌她了,有时候我还会把我的零花钱拿去买好吃的偷偷塞给她。她总会说她不爱吃那些,把东西又留给我。一开始我父亲不知道我会去见她,某天我被他发现以后,他便让人时刻管着我,不允许我去见她。我只能假称自己去学堂,然后偷跑到小院子里见她。她极其擅长舞蹈,平日里总是一个人在院子里跳着舞;见我过去,便会顺便教我跳舞。平日里,她总是皱着眉,郁郁寡欢,只有在跳舞的时候,她才是快乐的。”
路熹茗瞪大了眼睛,问:“所以你的舞蹈竟是她教的?”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没有,只是没有想到。”
提到姐姐,宁舒眉眼里闪烁起了崇拜又憧憬的光芒,她说:“她很厉害的,原先在月栖王宫的舞团里是首席舞者呢,我父亲那时候就看上了她。当然,她厉不厉害和我父亲看不看得上她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在说我父亲为何要纳她为妾。”
“月栖......现在她还在舞团吗?”
宁舒眉叹了口气。
“当然不在了。月栖国破,舞团解散,她母亲也刚好病重。她没有了收入来源,即使花光了积蓄,变卖了所有家产,也没办法治好她的母亲,因此只能委身于我父亲,希望能得到钱给母亲治病。结果她母亲还是没有撑下去......直到去世,她都以为她女儿嫁了个爱她的有钱人,生活得很幸福很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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