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熹茗忽然像被一道闪电击中了——若为牢里那些已逝去的生命强行扭转乾坤,那她眼前的少女怎么办?
她才十六岁,还有大把好年华,这一辈子好不容易有勇气试图脱离原生家庭的控制,如果她再让她重活一次,她还会为了一个朋友而孤身一人离家出走吗?
其他的人又会遭遇什么?他们是否会在揉杂了无数恩怨的命运洪流中再度迷失?
远处传来横梁断裂的轰鸣,火舌似是要沿着台阶向地底延伸。宁舒眉的脸被映得通红,她还是一边抹着泪一边抱着路熹茗的左臂,试图将她拉开。
路熹茗深深地看了一眼被烧黑的铁门,声嘶力竭地最后一次喊了句“有人吗?”
通道里只回响着火焰嚣张的呼啸,没有人回答她。
她无力地在心里抹去最后一丝拯救他们的期望,轻轻在滚烫的门把上抚了一下,随后反手攥紧宁舒眉的手腕,向外面跑去。
灼热呼啸着气浪掀起她们纠缠的发,似是亡人不甘的絮语。那不见踪迹的一千零七十三个心愿埋葬在火海里,不知是否终有一天会实现。
冲出院门那刹,天际正被撕成两半。此时晨光熹微,朝阳初探;只是火光漫天,实在让人难以分辨烧红天空的到底是人造火焰还是太阳。
山道上早已没了姑娘们的踪迹,早起的鸟儿见了火也扑腾着翅膀四散开来。李婷柔也走了,只是在她们分别之处的一棵树旁留下了宁舒眉和路熹茗的行囊。
宁舒眉不敢在原地久留,拎起行囊、扶着昏昏欲睡倚在她右侧身子上的路熹茗便吃力地向山下挪去。
每走几步,她都要把手放在路熹茗的鼻子下来确认她还活着。在她探第四次鼻息时,路熹茗微微扯了扯嘴角:“我没事的,不然我腿都抬不起来。”
小姑娘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没理她。路熹茗本想再说些什么逗逗她,但她转头瞬间看到了东边初升的太阳,话到嘴边,最后只剩下了一句“对不起”和“谢谢”。
原本火场温度高,她并不能感受到自己飙升的体温,而当她浸没在山间清凉的风中时,她才惊觉自己说话时呼出的气竟凝结成了白露。
“真要谢我,就好好活下去,”宁舒眉装作不耐烦地叮嘱她,“听到了吗?”
路熹茗回答了个比蚊子哼还要小声的“嗯”。
不知走了多久,宁舒眉忽然摇了摇差点睡着的路熹茗,问:“你嘴唇裂开了,要喝点水吗?”
路熹茗睁开灌了铅似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到一条山涧小溪。她像是在沙漠里渴了一个星期,立马来了精神,直接冲向了小溪。她不在意水的深浅,也不在意自己的行为有多鲁莽,只想要降降温——她好像也快要烧成灰了。
“秦路!你在做什么!”宁舒眉被她离谱的行为吓得惊呼。
好在溪水很浅,路熹茗躺下来后那水也只是刚没过她的手臂。她耳朵埋在水里,听不到岸上宁舒眉的话语,闭着眼睛忘我地在冰凉的水里伸展着四肢。只是她手臂上的血迅速染红了溪水,又顺着水流染得她原本白色的衣衫一片粉红。
路熹茗没了理智,但宁舒眉好歹有些常识。
“你这样血会越流越多的!”她朝路熹茗喊道。
路熹茗还是听不到她到底在说什么,只是隐约感到了宁舒眉的不愉快,于是疑惑地半仰起身,懵懂地看向对方。
宁舒眉见自己劝不动她,在岸边喘了好几口,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不情不愿却又无可奈何地向溪边走去。
路熹茗以为她怕水,挣扎着起身向她摇了摇手,示意她不用过来:“我马上就回来。”而宁舒眉已经仰头挪到了溪边,提着裙子目视着远处的山林。
路熹茗依旧坐在水里,目睹着她怪异的行为,忽然间想到了她曾说过的话。
“你是不是不想看到自己?”路熹茗小心翼翼又虚弱地对她说,“但这是水,不是镜子,只要把水搅散了你就什么都不会看到了,就像这样。”
她用左手指了指宁舒眉面前原本平静的水面,只见那清澈的世界倒影顷刻间破碎开,绽放出一朵细小的烟花,沾湿了溪边的灰黑色鹅卵石。
宁舒眉的脚步在那水花破碎处停了下来,低下头侧视着鹅卵石,没有回话。
“如果不想面对自己,那就不要勉强面对,没关系的......”路熹茗又说。她的声音不大,宁舒眉并不一定听清了,但路熹茗猜她总有一天会听清的。
她左手尚能用力,撑在湿滑的溪底石块上,强行将右腿作为支点颤巍巍站起来,但失血过多让她眼前发黑,还没站稳就又重重摔了下去。
宁舒眉见她又摔倒,管不了内心那些挣扎与顾虑,脱下鞋子就踩进溪里,“啪嗒啪嗒”地带起一圈圈波纹。
路熹茗一只耳朵对着天空,一只耳朵泡在水里,右手下意识在她倒地的瞬间撑在了地上,可她却连喊痛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听着宁舒眉急促的踩水声,慢慢闭上了眼睛。
在半梦半醒间,她好像一直被火烧着,而她的身边围了无数人,他们面容模糊,四肢枯槁,焦黑的皮肤簌簌地坠落,碎成齑粉。他们什么话都没说,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路熹茗却觉得自己快要被无声的谴责淹没窒息了。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人浇了一盆凉水,将她周身的火焰熄灭,而那些黑沉的鬼影也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她终于能再次呼吸。路熹茗猛地睁开眼睛,恰好对上宁舒眉急切的目光。
她见路熹茗醒了,立刻“登登登”跑到门边,朝着不知什么方向喊道:“大夫快来啊!她醒了!”
紧接着,她又“登登登”跑回路熹茗的床边,连问了好几个问题:“你感觉怎么样?右手痛不痛?头痛不痛?饿不饿?渴不渴?”
路熹茗刚想舒展一下睡麻的半边身子,哪知道一动弹就犯恶心,来不及推开宁舒眉就滚到床边吐了起来。她腹里空空,只呕出些苦胆水,中间还夹杂些不易察觉的红血丝,在深色的木质地板上倒没那么显眼,因此连她自己都没看见。
大夫敲了敲门,宁舒眉见路熹茗痛苦地哼着,急得不知所措,又憋不住因心焦而引起的怒气,只好冲着大夫吼道:“她都这样了,你敲什么门啊,还不快点进来?”
“是,是,小姐,这就进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好了,我没事的,不用这么着急。”路熹茗安抚着宁舒眉,随后下意识伸手抹了抹嘴边,却发现右手已经能灵活动弹了,不禁有些惊讶。
宁舒眉只顾着问那匆匆进门的大夫:“解药配好了吗?”
大夫似乎很怕她,犹犹豫豫地回道:“大部分配好了......”
“什么叫大部分?”宁舒眉拔高了音量,“一个人也可以活大部分,死小部分吗?”
“别生气啊,”路熹茗用干净的左手拍了拍宁舒眉的肩,咳嗽了两声,“药是这样,只有多种药材按比例配合在一起才能起到某种特定作用,但凡少了一味药,或是比例不对,作用也会发生改变。”
宁舒眉回过头来怼她:“秦路你先别插话。”
路熹茗感激她为自己担心,却无法对她的蛮横态度置之不理,于是很认真地对她说:“谢谢你为我担忧,但再急也得让大夫看过了才知晓,他又何尝不想让我早些康复呢?”
没等宁舒眉回话,路熹茗便偏头望向那个战战兢兢的男子,问:“大夫,请问该怎么称呼您?”
那大夫抱了抱拳,先是抬眼瞄了一眼宁舒眉,见对方虽恼,但没有当场发怒的迹象,便回道:“鄙人姓刘,受宁小姐所托,来给小姐看病。”
“我与您算是半个同行,略懂医药,请问我中的是何种毒?解药又缺哪一味?”
也不知是不是口干舌燥久了,问完这句话后,路熹茗竟觉喉咙奇痒,别过头朝着床内疯狂咳嗽起来。
“这......”刘大夫顶着宁舒眉的眼色飞快跑到床前,掏出随身药箱里的褐色小瓶子。
他刚要将药倒出,宁舒眉就伸出了手,他只好把瓶子递给宁舒眉,恭敬道:“请宁小姐取三粒,用水送服。”
路熹茗捂着胸口轻轻挡开宁舒眉送来药丸的手,气喘吁吁地重复她的问题:“刘大夫,请问这是什么药,我到底中了什么毒?在您回答之前,我不会吃药的。”
宁舒眉见自己的好意不被珍视,随手把水杯和药丸扔在了床头柜上。那陶瓷和木头碰撞在一起,“砰”的一声,吓得路熹茗和刘大夫皆是一激灵。
“不吃就不吃,”她抱着手臂站起来,背对着路熹茗,吩咐刘大夫,“她不是想知道吗?刘大夫,你说呗。不用怕,你们慢慢聊,聊完再叫我进来,我得去向父亲大人请罪去,就不陪你们聊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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