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路熹茗第一次被逼着许下愿望之时,到现在,她好像都陷入了一个误区。
她做每一件事,都习惯性要去评判对错——或是从别人口中得到评价,或是在心里一遍一遍问自己,这件事到底做得对不对。她想要听到每个人对于他们生活的感受,想要听到他们对她的决定做出称赞或是诋毁,再从不幸福的人身上找出他们不幸福的原因,乃至于忽略了幸福的人究竟是因为什么而幸福。
她曾坚信,只有知道他人不幸的缘由,她才能真正找到解决他人不幸的方法。
长久以来,结果如何?
她已经下意识用不幸的眼光去审视这世界了。可如果眼里只有不幸,她要怎么描绘出灿烂明媚的世界呢?
“咔哒”一声,门开了,一阵凉风吹进,卷起几片雪花,扑在她的脚下。魏寻急切地走进来,见到路熹茗还在桌边安静地盯着食盒等他,长舒一口气,这才想起要去壁炉边烤烤火。
路熹茗按下繁杂心绪,问背对着她的魏寻:“我刚刚忘了问,小栗子呢?”
“小栗子?”魏寻回过头来,迷茫地看着她。
“是我的马,栗色毛,爱踢人,我带你在燕鸣村见过的。”
“哦,你离开之后,方然一直在照顾它。我从蒲州回来后,带着它去找你,中途回了一趟乐阳,见到了刚好回家的秦叔,他很喜欢这匹马,我就先交给他照料。后来,我再回乐阳的时候,秦叔已经和它亲如一家人了,还给它取名‘土豆’,我怎么也找不到你,便也不好再带它离开。你放心,它现在好好的,已经十六岁了,见到你说不定还能认出你来。只是如果我早知道它叫小栗子,我一定不会让秦叔叫它土豆的。”
路熹茗听他说完,放下心来,说:“毕竟是我抛弃它在先,它的主人早就不应该是我了。秦叔现在还好吗?”
“好,”魏寻坐回桌边,捧起她的手,脸上的笑很真诚,“他出去游历了一圈,把他夫人生前想去的地方去了个遍,之后就回乐阳了,现在还在咱们的医馆里。他知道你失踪了,也一直很担心你。路路,哪天有空我们一起回去看他吧,让他知道你一切都好。”
路熹茗点点头,邀请他一起先吃饭,别的一会儿再说。
她边咽着粥边想,在她不在的日子里,所有人的生活都遵循着他们的轨迹有条不紊地进行着。而从前的她,因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许多事情不敢做,怕会影响未来,许多事情又必须上赶着做,因为若是不做,那么既定的未来就无法实现。可结果其实不论她做什么,都不会对大部分人产生任何的影响。
“你在想什么?”魏寻放下碗筷,忧心忡忡地问她。
路熹茗抬头对上他的视线,笑了笑,道:“你怎么看上去这么紧张?我在想我一会儿出门,到底要不要穿你们的制服。”
“我还以为......”
“还以为我又在想,要什么时候离开你?”路熹茗也放下勺子,有些无奈地耸耸肩,“好吧,我好像在你这里没什么信誉了,说走就走,一去不回。但我对你的生命来说,已经做了十二年局外人,我也害怕我已经无法理解你了。”
更别提清晰地明白他的动机,明白地知晓他未来的打算,以及......正大光明地站在他身边。
从现在开始,她不再能依靠任何提前知晓的剧本来琢磨自己的行为,自然也没办法琢磨魏寻的。从今往后的每一步对她来说,都充满着未知,更充满着危险。
她还是太怕把事情搞砸了。
魏寻垂着眼帘,摩挲着碗边,思考了很久很久,才握住她的手开口回她:“路路,我知道如果我说,‘你不需要理解,你只需要在我身边看着我’,你一定不以为然,甚至会生我的气,但我真的是这么想的。你能陪在我身边,即使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对我来说都是天大的幸运了。”
“你都知道我会生气,”路熹茗被他的真诚终于逗得放松了些,“怎么还说这种话?”
“你想见方然吗?”魏寻忽然换了个话题。
路熹茗有些意外,问:“他也在这里吗?”
“在,我可以现在就带你去见他,”魏寻说,“只是,你对他来说,也是十二年的局外人,你见到他时,也会害怕自己无法理解他吗?”
路熹茗沉默着摇摇头,思忖片刻,道:“你和他不一样。我欠你太多......”
魏寻放开她的手,说:“哪有什么欠不欠。你如果觉得此时便同我亲密如初会负担太重,那么就把我当一个故友便好,我们可以叙叙旧,再慢慢重新认识彼此,我不着急。”
说罢,他就回卧室了,顺便把卧室门关了起来。路熹茗听到那轻柔的关门声,心痒痒的。她想起方然的话,什么痒和痛是一样的。但此时她却觉得,痒和痛怎么会一样?
痛彻心扉的人才不会抓心挠肝地对门那边的人灌注任何期待。
“你看看这里面有哪件合适你,”不一会儿,魏寻打开门,手里捧了三件绒衣,“试一试,倘若不合身我现在就下山去买一件。”
“就制服吧,”路熹茗说,“我猜你的衣柜里大概有十件以上的制服。”
“你猜错了,”魏寻朝她眨眨眼,“只有六件。春秋同一件,夏装两件,冬装三件。”
云清山一年有六个月都是冬天,冬装最多那是自然的。路熹茗接过制服穿上,身上瞬间变得更暖了,只是魏寻已经长得比她高壮了些,这衣服罩在她身上,晃里晃荡,像个袍子。
魏寻打开门,请她出门。他真的没有再牵起她的手,而是和她保持一段距离,走在她的右侧。
走了几步,天空中又飘起了细小的雪花,魏寻停了下来,看了眼天空,喃喃自语:“应该不会下太大吧。”
“你那把伞呢?”
“火灾的时候烧没了,”魏寻的脸上有些遗憾,“可惜了,那把伞跟了我十几年。”
“火灾......有没有人受伤?”
“三人死亡,五人受伤。”
魏寻的声音很轻,仿佛只要他说得轻巧,灾害对他们造成的损失就会变小些。路熹茗很想抱抱他,但见他们身边开始陆续有人经过,且以八卦又轻浮的眼光看着她,她只好站在原地,说了声“节哀”。
魏寻好似察觉到了这一点,对她说:“这里和山下没什么不同的,什么样的人都会有。”
路熹茗点点头,说:“走吧。”
她还想问火灾的具体原因,但见魏寻眉头紧锁,自觉不是时机,还是过一阵子等他自己说吧。
他们七绕八绕走到了白堡的东北角。那里有一个通体白色的矮房子,看着和周边的仓库融为一体。魏寻走到矮房子门口,敲了敲门,过了好一阵,里面才传出一个男声来:“谁啊?”
“魏觉隐。”魏寻边说边把路熹茗藏到自己身后。
门开了一小道缝,有个人扒在门后观察了一阵,才把门打开:“怎么想起找我来了?今天吹得哪阵风啊?”
魏寻道:“进去说吧。”
“不行,先让我验明真身。”
路熹茗被挡着,看不到那人的动作,只听得“叮叮当当”玉石撞击的声音响了一阵,那人才说:“进来吧。”
“出来吧。”魏寻背着她说。路熹茗这才走出来,见到屋里那人披着一件类似塑料质地的衣服,脸上戴了个木头面具,面具被烧得黑黑的。
他见到突然蹿出的路熹茗,防备地立刻把门掩上,通过那条缝仔细观察了一阵,才重新打开门,震惊地喊道:“小明姐姐?老魏,你找到她了?”
路熹茗不确定他是谁,只是会这么叫她的人并不多,所以她尝试回道:“方然?”
他飞快地点着头,把面具摘下,露出了一张朝气蓬勃的俊脸。路熹茗开心地笑了出来:“好久不见,你长这么大了!”
方然跳出门来,激动到两只手没地方放,刚想冲上来抱住她,结果魏寻在一边轻咳一声,他看了一眼魏寻,就把手缩回去了。
魏寻说:“方然,你如今的岁数比她大,可不能再叫姐姐了。”
方然抱着双臂,一脸不爽:“大哥,你管得真宽。我就叫,小明姐姐,小明姐姐,小明姐姐。她是我永远的姐,怎么了?”
路熹茗指了指房间,问:“好了,方然弟弟。我也可以进去吗?”
方然立刻放下双臂,屁颠屁颠走到门口,摆出一个“请”的姿势。魏寻想要先踏入门内,就被他推出去,非等到路熹茗先走进他才肯放魏寻进去。
这里面看着很正常,和她之前住过的白堡金字塔宿舍差不多,有床有桌子有壁炉还有书房。路熹茗环视一周,也找不到方然需要穿成现在这样的原因。
方然带着她坐在客厅唯一的一张椅子上,让魏寻站着。
路熹茗对魏寻笑了笑,不客气地坐了下来,问方然:“你在做什么?”
方然大大方方地说:“哦,在制造奇铁。”
路熹茗疑惑地看了一眼魏寻,见对方没什么反应,又回头来问方然:“你已经知道奇铁怎么制造的了?”
“不光如此,”方然说,“我还知道昨儿那些人过来放火,就是为了这制造方法的。”
路熹茗脱口而出:“那为什么火灾现场还有人死亡?”说完,她又开始后悔,似乎觉得这种问题问出来仿佛是在责备方然一样,只可惜这问题问出来,就不好再撤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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