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牢狱之中

赵政一进内殿,一卷竹简就砸到了他的头上,秦王坐在案台之后,脸色仍然不虞,怒声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儿臣只是不想让父王误杀忠义之士。”赵政识相地跪下,眉也没皱,额角生生被砸出小块血印。

“寡人看你不仅是妇人之仁,而且愚钝至极!”秦王一手重重地拍在桌子上,被气得咳了两声:“寡人是怎么教你的,太子就是这样当的吗?包庇罪臣,让大臣们一眼就看出来你的好恶,你这样不仅不能救他,你的愚蠢很可能会害死他,你知不知道?”

“李信奏禀此事,并没有要致子方于死地,否则按照军法,李信大可以直接杀了他。你不明所以,贸然替他求情,会让朝臣揣摩,如果那些人里有你的敌人,你就是在给他们递刀子。”

赵政心猛然揪紧,指甲掐进手心里,是他太冲动了,连前因后果都没搞清楚,现在敌我不明,子方如果是被人陷害,现在待在牢狱里或许更安全。

“就算子方救过你的命,为人君者,也不能为臣子所左右,你可以有亲信,但你必须保证他们还有价值,还能为你所用,你要牵制他们,而不是反过来。朝堂如棋,难道你要为了一颗弃子而毁去全局吗?”

“父王,子方于儿臣,不仅是棋子,子方是少有的通才,能文会武,他——”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秦王又咳了几声,虽然他用手帕捂住,嘴角还是残留了一点血迹,他继续说:“寡人当然知道他有才能,但是你能保证他能为大秦所用吗?你难道不知道,他这些年一直在藏拙,跟他一起的卫厘都立下不少战功了,可是他呢,身负大才却不用,只是玉卮无当、名不副实罢了。”

“你把子方当做亲信,可是他把你当作效力的主上吗?两年前,他初到军营,就打败了李信,当时寡人曾经召见他,问他愿不愿意留在宫中当你的伴读。”

赵政低下的头瞬间抬起,被打湿的头发抖落下一片水滴,眼中满是愕然。

“他没有同意,推辞自己能力不足,又无家世,不配当太子的伴读,还跟寡人说想在外多游历一段时间。所谓家世,寡人大可以过两年许配他一个宗室贵女,让他名正言顺地站到你身边,是他不愿意成为你的亲信。寡人也爱惜他的才华,有意再培养他几年,等他改变心意。但是,寡人现在可能等不及了。”秦王把手中的白帛展在桌面上,鲜红的血迹骤然刺入眼中。

“父王!”

“寡人有意为你留一个安稳的朝局,如今时间不等人,或许有些事情也来不及做了。”秦王闭上了眼睛,片刻后才继续说话:“朝中文臣有吕相、昌平君等人可用,他们会为你除掉心怀叵测之人,但是不能放任他们势大,武将也有蒙骜、王龁这些老将,要多提拔年轻将领,不要让他们功劳太大……至于子方,寡人再给他一次机会,明日寡人会秘密宣召他,如果他愿意留在大秦为官,自然可以找个由头把他放出来,让他跟在你身边,如果他不愿意,就杀了他。”

赵政惊骇地看着父亲。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政儿,你难道不知道当年商君是怎么到大秦的吗?商君当年在魏相公叔痤门下,公叔痤死之前向魏王举荐商君,告诫魏王,如果不能用商君,就一定要杀了他。魏王没有听公叔痤的话,所以商君才能助孝公兴我大秦。政儿,你现在就是当年的魏王,锋利的兵器如果不能为你所用,就一定会割伤你。”

秦王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的虚弱,他又咳了几声,背靠在塌上。

“儿臣明白了,还请父王……保重身体。”赵政拱手伏身,似乎压抑着声线的颤抖:“父王宽心,勿要动怒,儿臣以后再也不会干这种蠢事了。”

军营内人声鼎沸。

在位高权重的朝臣眼里,子方最多只是一个有点才干的年轻人,但世上多的是贪生怕死之辈,这事即使激怒了李将军,也本不足为奇。但是在士兵们眼中,子方是一个比漏刻更准时、比驿马更耐劳累的人,总是尽职尽责,和最普通的士兵吃一样的饭、睡同样的地方,从来没有因为大王的青睐而轻视其他人。

而且子方总是选择别人不愿意干的活,诸如喂马、搬送兵器等,不算军功,也很难得到上级的重视,但是子方乐此不疲。打胜仗所分发的赏赐,他也半分不取,看上去除了年纪小一点,和普通士兵基本毫无差别,而且现在战乱频发,像他这个年纪的小兵也不算少见。

子方人很聪明,却并不骄纵,士兵们可能来自秦国的各个地方,但是子方都能跟他们聊到一起,即使是性情最古怪最孤僻的人,子方都能从他们嘴里套出两三句话。虽然年纪小,子方游历各处,见识很广,而且识文断字,颇为健谈。即使说话口音很重的人,子方也能在很短时间内学会如何与之交谈,许多人甚至拿他当翻译,子方也都很乐意。

古怪的是,子方到军营两年有余,他们却从未跟子方一起作战过,子方似乎刻意地避开战斗。军营里年纪小的士兵不敢打仗并非奇事,刚开始大家也能理解,不过子方既然能打败李信将军,水平应该不会低到哪里去。几次也就罢了,次次这样当然不可能,于是子方这一回亲自被李将军点名,要他随同参与作战,却发生了这种事。

在攻打赵国一处城池时,赵军本来已经溃败退军,然而正当李信带着士兵准备前进时,突然有一队赵军从后方突袭,李信带领的军队本来已经疲于作战,对方的进攻又始料不及,两军在山谷中苦战许久。

具体情况已经无从得知,双方鏖战之际,秦军派兵增援,最终惨胜,但是李将军原先带领的部队几乎尽数捐躯,李信本人亦身负重伤,可以说是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

李将军说子方“临阵脱逃”,或许就是在这场战斗中,但参与战斗的士兵要么已经战死,要么身受重伤,有意识的也不记得当时发生了什么,这一切也许只有李将军才知情。

卫厘坚决相信子方不是这种人,几次三番想找李将军问个清楚,都被挡在营帐之外,其他想询问情况的人也是如此,李将军稳若泰山,似乎打定主意一个字都不吐出来。

夜雨未歇,河涨水涌。

咸阳狱阴森湿冷,重甲兵士严格把守,犯人的叫怨不能让他们动摇半分。

秦律严苛,商鞅变法之后所制定的律令到现在依然实施,无论庶人王公,一断于法,而且连坐甚广,牢狱制度也更加严格和完善。一个黑袍蒙身的人走进牢狱大门,手上拿着的符信让守卫们为他开了道。

咸阳狱颇大,因为子方是秦王特别交代过的重要犯人,所以被关在了最里层,狭小的监狱内只有子方一人,下面铺了一层干草,四周连窗户都没有,只能接着监狱里的烛火看清一二。

听不到外面的雨声,看不到外面的夜色,只有偶尔传来的或远或近的哀鸣,以及士兵的喝止声。

赵政支开士兵走进来时,甚至恍惚了一瞬眼前的人究竟是不是子方。

面前的人像是被粗暴地扒下战甲,直接扔到了这里,灰白的里衣上血迹斑斑,没有发带固定的青丝散乱地垂下,上面还有几根枯草,胳膊和手上有几处明显的伤疤,已经结上血痂,子方蹲坐在牢房的一角,尘土混着血渍黏在他的脸上,下巴上甚至冒出来点点青黑的胡茬,他双脚也光着,踩在枯草中,头垂在两膝上,表情麻木,眼神空洞,没有丝毫神采。

“子方!”赵政跪坐在他面前,拉着他的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究竟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子方的眼神失焦,没有回答,赵政又叫了几声,他才仿佛回过神来,声音轻如羽毛,还带着些许试探的意味:“殿下?”

“是我!是我!你是被冤枉的对不对?我一定会救你出来!”似乎有密密麻麻的细针扎在心脏上,赵政双手按上他的肩膀,又重复了一句:“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不,都是我的错,殿下。”子方痛苦地把头埋在腿上,断断续续地说:“不……我什么都不能做……我害了他们……我该怎么办……”

赵政强迫子方抬起头,与他对视,语气坚定:“听着,子方,我知道你不是贪生怕死之人,我相信你的所作所为都是有原因的,我相信你。”

“但是你不能呆在这里了,如果你真的想赎罪,也要知道究竟应该怎样补救,而不是在这里毫无意义地折磨自己。我知道……你在惩罚自己,你可能遭遇了难以解决的麻烦,但是子方,你聪明博学,你一定会找到应对办法的,你要活着。”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子方眼神慌乱起来,手足无措,像是先被放在铜柱上炙烤,忽地又掉入万丈寒渊,全身都开始颤抖。

赵政直接上前拥抱住了他。

黑色衣袍上还沾着夜雨的凉意,子方却感觉到了怀里温热的身体和跳动的心脏。

“冷静下来,子方,会有办法的,我会帮你的。”

子方逐渐平静了下来。

“听我说,子方,父王明天可能会召见你……你罪不至死,但是父王已经忌惮你了。”赵政观察着子方的反映,放开了他,继续和他对视:“我知道你不想打仗、不想当官,但是你能不能……能不能先假意答应父王,就当是为了以后……不然父王真的会杀了你。”

子方半响没有说话,脸上没有一丝波动,眼睛看向地面。

“如果你实在不愿意,我还有一个办法。”赵政苦笑了一下,接着说:“你还记得那条密道吗?你现在换上我的衣服逃出去,顺着那条密道到东宫……父王就算发现这里的是我,也不会狠心到对我怎么样,他也不会想到你还在咸阳宫,这样最安全。等这阵子过去,再想办法逃出去,你不是想去四方游历吗?你得先活下来,才能——”

“殿下,我能跟在您身边吗?”

赵政惊讶地看着他:“我不想强迫你……”

“但是我可能什么都做不了,不能为您出谋划策,也不能为您冲锋陷阵,您就当养个闲人,我可以把这些年的积蓄都给您,什么都不要。”子方甚至扯出了一个比哭还像哭的笑容。

赵政仔细地打量着子方,甚至想摸摸他的额头看有没有发烧,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你想怎么做都可以。但是子方,只有活下去才能找到出路。”

“我知道,殿下,您放心,我不会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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