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改变与灾难

“卫将军,你怎么找过来的?”

“先生别提了,我们在附近寻了好几天,都没见有什么村子,”卫厘忍住要骂出口的话,感叹般说道:“不知道这是个什么鬼地方,我们费劲力气找到几条可能的通道,要不在中间就断了,要不就是死路……这回好不容易看到一座还没塌的木桥,还被一只像是狗熊的猛兽追了半天,先生啊,您可真是让我好找!”

“此处隔离外界百年,确实不易寻,将军辛苦了。”

“哦对了,”卫厘看了看已经换下奇怪打扮的赵政,从袖中拿出一卷白色绢帛,正色道:“这是吕大人亲自传来的消息,咸阳恐怕要变天了——”

子方拿过密信,与赵政同阅,二人脸色也都凝重起来。

虽然一早便知,子方还是沉默了一会。孝文王继位三日便猝然离世,咸阳新旧势力的交接还未完成,可想而知会有一番动荡。自己本就不想过多地参与这些史册丹青上一刀一笔的已定之事,偶然间在吕不韦这种大人物手下做事,已经让他警惕十分,担心自己这个外来人的介入会不会影响某段历史的走向。

历史已经定型,回望之时,它是一台巨大而精密的机器,即使是一点风吹草动,也可能引起多诺米骨牌一样的效应,让不该死去的人平白死去、不该发生的事件意外发生,无论自己是好意还是恶意,他人的既定命运也不应该被自己无故改写,自己应该是观望者的角色,执剑者只能是这个体系之内的人——赵政或许本不该染上疫病,是自己的介入导致的吗?

当时自己虽然惊讶甚至担忧事情的走向,但他心里似乎暗暗知道赵政会好起来。

时间线的另一边看来并没有发生巨变,否则自己就应该收到立刻返回的消息或者被要求自我牺牲,说明时空法则或许会自动修正被自己扰乱的路线,它眷顾了赵政,会让他活下来。

但是自己不能拿时空的走向去和法则豪赌,谁知道下一次的介入带来的是什么呢?回去之后,还是要尽快脱离这权力中心为好,自己面貌不过十几岁的少年,又无依无靠,那些大人物即使对他有兴趣,也不会真的看重他,还来得及脱身。子楚顺利继位,回忆中的历史路线正在一步步重演,自己只需要当好记录员的角色就够了。

赵政想的是另外一件事——自己在睡梦中,好像听到过这个消息?虽然从小在赵国当质子,先王又有那么多子孙,继位时也已经年老,但自己应该不至于希望他刚继位没几天就让贤吧?这个梦未免过于离奇。

不过自己总算能名正言顺回去了,那从未谋面的、父亲口中的母国,或许也是寄人篱下的命运回转之地。他又转头看向子方——这个人实在奇怪,虽说历史上也有许多年少成名的公卿将相,但子方身上没有任何骄纵、得意之气,仿佛本该如此一般……

或许是观察的时间还太少吧?燕丹在他们这些同龄的公子王孙中只是算武功好一点的,身上就明显有放荡不羁的游侠之风,子方武艺绝不会逊于燕丹,但是和燕丹比起来,子方简直像是崇文拜礼的儒生,放在这个时代、这个年纪,简直太不正常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卫厘猜想他们或许也需要消化一下这个大消息,也告辞去安排别的事情。

微风和煦,田垄之上,只闻黄鸟喈喈,蝉鸣初醒,淡淡的云彩自由地飘荡在浅蓝色的天穹之上。

这里没有王宫中的繁文缛节,没有需要时刻提防的陷害刺杀,二人席地而坐,心神不由得松弛许多。

“子方?”赵政嗓子还没完全好,勉强能说出话。

“怎么了,公子?”虽然大局已定,回咸阳之后秦王估计就会宣布赵政是大秦太子,但此时此刻,“太子殿下”的名头太大,说出来也显得谄媚。

“你是怎么到父亲身边任职的?”

“严格来说,小臣只是被临时任命,在秦并无官职,现下也只是吕不韦大人身边的门客。”子方转过头,面容温和,回忆般说道:“小臣原本确实是逃难的孤儿,被卖到吕不韦大人家里,起先只是为大人养马,后来大人看小臣马养得好,又略略懂得算数,就让小臣跟着商队奔走,积累了一些见识,后来有幸得遇殿下……不,大王。小臣在身边不算久,大王不嫌小臣年少,委以重任,待小臣有知遇之恩。公子想念父亲,其实大王未尝不是如此,出发之前,大王对小臣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证您和夫人的安全,只是时势如此,当时大王也不能轻易离开咸阳,但大王心里总是牵挂着您和夫人……”

“可是我听说父亲回到秦国后又迎了几个夫人,还给我生了一个弟弟……他是不是早就把我们母子忘了……他以后会不会也像赵王一样?”

赵政显得有些失落,他还记得母亲知道这些消息时沉默的脸色,但是母亲很快就带上笑脸宽慰他,说父亲迫于形势才如此云云。

可是赵王迁也是宠爱幼子废了自己的长子,自己和母亲会不会也有一天成为父亲的“迫不得已”呢?无论是身边实例,还是累累史册,这样的例子绝称不上稀少。

子方显然被问住了,但他明白,这句或许不经意的质问必须得到一个恳切的答案。

一旦一时的抱怨没有被及时处理,就像种子埋在土里一样,汲取着所有的不安、恐惧甚至怨恨作为养料,逐渐生根发芽,就算一时没有察觉,它早晚有一天也会破土而出,生长为隔离一切感情的坚厚壁障,一切为冲破这壁障的努力都会让双方头破血流。

自己或许不该干预,但是陛下雄才伟略,这不会因为他的感情而改变——

“公子,您看这里山清水秀,内无盗贼之患,外无兵戈之苦,如果让您一直在这里生活,您愿意吗?”

赵政不知道子方为什么突然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但还是摇了摇头。

“如果您和夫人、大王一同都生活在这里呢?这里只要辛勤劳动就能有所收获,乡民虽然迷信鬼神但也单纯赤诚,经过此难,您现在在他们心目中是得到神灵赐福之人,他们说不定会奉您为神明使者呢。”

赵政还是摇了摇头。

“这里虽好,您却不愿意长久停留,因为您心有远志,有秦国、有天下,您想要延续先王荣光,所以即使知道回去之后可能要面临什么,您也不愿意就在此放弃,对吗?”

赵政沉默地盯着他,似有所觉。

“无论身在何处,是王公贵族还是黎元百姓,人们总是面临选择和放弃,大王先行返秦,为了拉拢朝臣、巩固实力,或者只是为了繁衍子嗣,而娶了更多夫人,让夫人和公子留在了赵国,大王选择了自己和秦国,放弃了与您和夫人相处的时间,甚至放弃了你们一段时间的安全,这是其一;大王稳定下来之后,立刻派我等来接回您和夫人,却因为朝中动荡,嘱咐我们在外暂时停留,他选择了您和夫人的安全,割舍自己想要见到家人的感情,这是其二;此时大王已经顺利继位,虽然还有反对的声音,但是大局已定,大王派我们速速带回公子和夫人,您回去就是名正言顺的大秦太子,他选择了您和夫人,放弃了其他妃子和孩子,这是其三。”

子方用捡来的树枝在空中笔画着,认知剖析道。

“公子,您觉得大王是赵王那种昏聩之君吗?还是说,大王会像周幽王一样为了博美人一笑而烽火戏诸侯呢?”

“不。”

“臣虽然见识短浅,但也知道大王在赵国忍辱负重多年,为了回到故国多年谋划,大王亦同公子一般心有大志,臣觉得大王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废长立幼,也不会把国家交到无能之人手上。大王看重国家,更胜自己,只要您在大王心目中是能承接重任的儿子,您就永远会是大王所选择的一方。”

“我明白了。”赵政垂下头,思考了一会,子方现在不敢再放肆地叫他“阿政”,语气谦和又疏离,倒是让他有点不适应。他抬头看向子方:“不管怎么样,多谢……先生救我,卫将军一直称你先生,是吧?先生于我有救命之恩,我此刻虽然不能报之以琼瑶,但愿意给先生一个承诺——”

子方把那根树枝插进湿润的泥土里,擦了擦手上的泥土,虽然想回绝,但还是凝神听着他继续说。

“今后如果先生需要,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愿意满足先生一个要求。”

虽然自己可能不会有这种时候,自己想要的东西恐怕这个时代的人也给不了,不过他还是笑了笑,点头答应下:“那臣先谢过公子恩典,不过您还是叫我子方吧,我哪里敢当公子的先生。”

“好,子方。”

咸阳城,章台宫内。

继位不久的秦王子楚一边稳定朝中势力,提拔心腹,一边施恩布惠,大赦罪犯,赈济灾民,几乎宵衣旰食。此刻难得安歇片刻,正逗弄着爬上他肩膀的幼子成蟜。

“华阳太后那边怎么样了?”

“太后感念先王离世,悲痛不已,还病着,太医说要静养。”昌平君在一侧跪坐着,神色担忧。

“唉,寡人明日去看看太后吧,这两日庶务繁多,难得抽身。”

“是,大王仁孝……听说夫人和政公子也要回来了?”

“是啊,夫人明日就能抵达,政儿也快该回来了。”

“说起来,王后之位……”

“寡人后宫中已有多位楚女,夫人虽是赵人,也是长公子的母亲,与寡人共患难多年,自然应该是王后,太后虽为楚国人,然入秦数十年,怎会因为此事发难于寡人?”秦王意有所指,继续道:“寡人能有此日,全仰仗太后之恩,寡人必会尽心侍奉太后,让她得享天年。”

“是……太后半生无子,大王是太后唯一的倚靠了。”

成蟜尚年幼,还听不懂大人说的是什么,他从秦王身上下来,又调皮地爬到昌平君背上,懵懂地问道:“政儿?政儿是谁啊?”

“是你哥哥,你过几天就该见到他了。”秦王笑出声,感叹道:“这孩子啊,一个呢,怕不成器,两个呢,又怕争抢,这就是做国君的难处啊!”

昌平君的胡子被成蟜一把抓住,却也不生气,任由小娃娃折腾,他摇了摇头,回道:“何止大王,臣家里也是如此,几个孩子没一个安生的,天天闹得鸡飞狗跳,唉,不说了。”

“论起来,政儿和成蟜也该叫你一声表叔,以后他们还得仰仗你啊。但愿他们以后齐心协力,兴我大秦才好。昌平君虽是楚人,与寡人亦是血亲,如今朝中、宗室中多有不平,你还得为寡人多费心才是。”

“愿为大王鞍前马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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