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上的正面交锋用不上林洄，傅野在并州足足纠缠了十多日才终于将外族人赶出，林洄不随大军的脚步走，反而是一路负责战争后勤部。
拖拖拉拉忙点这儿忙点那儿，大军三日后他才到并州。
并州和凉州接壤，却不似凉州那般繁华，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哪个地方都有豪绅，哪个地方都有布衣。西部州郡因为战争的牵连过的都很苦，粮食仅存几有，还要照顾一家老小。
一日林洄在冶铁坊见工匠一下一下将铁块中的杂质捶打出来，他忽然想起来赤铁矿的成分主要是三氧化二铁，他突然有种被死去的回忆攻击的感觉。
高温焙烧，加入石灰石，将铁矿中的氧元素还原成水和一氧化碳，他左右闲着也是无事，姑且试试能不能提高一下纯度也是好的，结果还真让他给提纯出来了。
众人大喜过望，昼夜不停的轮流赶工。
他让梁姿统计好了受难居民，分配好朝廷的赈灾粮。大孤山铁矿洞开采、冶铁、精炼源源不断打造好兵器继续送往前线。
白珩则是接替了他先前的事，四处找钱，人比蚂蚁更勤奋。
他俩闷头不顾各忙各的，虽不能及时得知傅野的情况，但从梁姿记录的日渐增多的难民数量上不难看出，这仗打的吃力。
林洄在没事的时候也会对着院子里的木靶练习箭术，该说不说，经过专业人士训练过之后他却是确实进步了不少，准头不说，好歹能上靶了。
白珩回来却差点炸锅了，隔着一个院林洄都能听到他的吼声。
梁姿瑟瑟地问：“……白大人这是怎么了？”
林洄却很淡定：“疯了呗……”
人哪有不疯的，只不过是强撑罢了。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白珩从旁院骂骂咧咧的就过来了，林洄第一次见涵养极好的世家公子被逼的口吐国粹，那怒气都能冲开房盖。
白珩：“好好好，强占着土地不给，强词夺理的丈地缩绳还要搞租户佃农，非得让前线的蛮人给他来几刀就知道怕了，不见棺材不落泪，我堂堂御史中丞还会被这群强盗给绊住！”
他气的连喝了三杯水才勉强把火气压下来。
林洄：“稍安勿躁白大人，陛下的《推田令》不是一日两日就能解决的问题，说不定你这个御史中丞还真拧不过人家乡绅士族的大腿。”
天高皇帝远，这些人早就地头蛇当惯了，霸道的要上天。
白珩当然什么都知道，只不过人都有发疯的时候，疯一会儿清醒了该干活还得继续干活。白珩坐着舒缓了好久，片刻之后起身，自言自语地说：“不行不行，还得想想法子……”疯疯癫癫地走掉了。
对比之下，梁姿真的觉得林洄正常多了，但也免不了担心地问：“盛京的每一个大人都这样吗？”
林洄笑道：“当然不啊，你看我就不这样。”
说着他弓弦上又搭上一箭，“嗖——”地一声，这次稳稳地扎在了木靶中央的红心处。
他眉头舒展开来，勾了勾嘴角，对梁姿说：“走，咱们也出去看看。”
并州受战乱影响百姓日子过的虽苦，但街上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稀少，甚至人有点多，每个转角都能看到叫花子在乞讨。
叫花子中间就有一对母子，面黄肌瘦，骨瘦如柴的母亲臂弯里抱着哭闹不止的小孩子，母子二人的衣服虽然破旧但还算整洁，梁姿于心不忍便在摊位上买了几个肉麦饼和水想交给她充饥果腹。
他们还没等走到叫花子那处，从另一条街巷走来了一位公子，白衣青衫，手里还提着一个篮子蓝布里面盖着白花花的大馒头，他刚停下乞丐们便一拥而上，将他围了个水泄不通。
“这位小公子心肠真好，看他们的样子他应该不是第一次给他们送馒头了。”梁姿夸赞道。
林洄也点点头算是认同，紧接着他望着那人站定的身影眯起眼睛，心道这人的背影怎么越看越熟悉，好像哪里见过。
那小公子微微侧过身，白皙的脖颈上赫然露出一颗痣，林洄就想起来了，低低交代梁姿几句话，自己则是走向了旁边的酒楼。
梁姿等待时机差不多了便上前去同他打招呼：“这位公子，您心肠真好。”
那人回过头，果真是生得极其艳丽的一张脸，额间坠着一颗红色小痣，竟然还是个小哥儿，梁姿更加心生佩服。
“姑娘有事？”他问。
梁姿：“啊，没有。就是我本来也是要给他们送一些吃的，结果突然就看到了你。”
他看了看梁姿手上的肉麦饼和水，温和一笑：“姑娘慈悲，竟没想到还是肉麦饼。”
梁姿趁机说到：“我只是奉命行事罢了，是我家主人给我钱让我拿来买些肉麦饼的。”
“那你家主人一定是个温和宽厚的人吧。”
梁姿想想觉得温和宽厚用来形容林洄也差不多，于是笑着点点头，说：“现在这乱世，您一个小哥儿才是不易呢。”
“我家主人这趟来凉州采买，那边不太平才绕道来并州的，过两日就要回京了，他还担心这些乞丐们以后该怎么办呢。”梁姿笑着说，“结果碰上了您。”
“举手之劳，若是无事我便先走了。”
他说完转身就要走，梁姿忙拉住他的袖子，“别呀，小公子，我家主人就在那个茶楼上请您去坐坐吧。”
那人摆手说：“不必劳烦，你家主人太客气了。”
他说完又要走，梁姿攥住不撒手，凑近了几分低声道：“小公子，你一个小哥儿出门在外警惕性也太差了些，那边巷子里的两个人盯着你看好久了，你跟我去茶楼避避风头吧。”
梁姿这么一说，他才注意到，那里确实有两个人半遮半掩的盯着他，见被发现还往墙体后避了避，心里犹豫一瞬才道：“那好吧，多谢姑娘相救。”
进茶楼时，梁姿淡淡瞥了那两个人一眼，示意离开，小厮们得令转身奔向别一处。
林洄在二楼要了一壶不知名的好茶，倒了两杯，琼华进屋后隔着屏风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他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林洄见屋里进人动作一顿，声音带着意味不明的笑意说：“来啦。”
琼华顿感不妙，转身要走发现门已经被梁姿堵上了，小姑娘也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有些不太好意思，但门堵的死严。
与此同时屏风后的林洄有了动作，负手起身绕过屏风后，“来都来了，坐会儿再走呗。”
一身青衣白衫的琼华，退了几步抱紧手里的篮子，一瞬不瞬地看着他：“你要做什么！”
林洄愣了一瞬，尤其是看见他额心上的红痣的一刻，懵逼片刻道：“你……是个哥儿？”
不对呀，上次见面没这红痣来着，而且琼华还那么热烈的当着他的面和别人亲吻。
琼华抿唇不说话，看他的眼神好像在说：你这是什么愚蠢的问题。
对峙片刻后，琼华似乎感觉到他不会做什么，也放松了一些，闷声说：“世道这么乱，男人的身份总归安全些。”
林洄竟也觉得有几分道理，指了指雅座说：“坐下喝杯茶吧。”
琼华盯着他不动，林洄拿起茶盏仰头咽下，补充道：“不是黄金叶，你看。”
琼华这才放心走过去，没喝茶而是拿起桌上的茶点猛吃起来，生猛的样子让林洄很是吃惊，林洄等他吃的差不多了，又灌下一盏茶，一言不发地坐着才慢慢开口，然而第一句就让琼华很不爽。
“几日不见落魄了呀。”还配上了一脸假笑关心。
琼华：“……要你管。”
脾气还挺冲。
林洄慢悠悠说出了几个肉菜的名字，让梁姿帮忙下去点一下。
琼华神色自若：“你把我骗上来就是要请我吃饭？”
“当然不。”林洄态度淡定的就好像和寻常的朋友闲聊吃饭，“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吧，你既然知道了为何还要把黄金叶的真实走向告诉我？”
“不怕我反手一纸诉状把你抓你去？”
琼华淡淡白他一眼：“你不会的。林大人，我把你调查的很清楚。”
你不会的。这四个字，怕是身边所有人对他最大的误解。他多次想为自己辩言，我会！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盛京没有人比我再清楚，江洄这个名字从一开我就知道是假的。”
他不提因不提果，前后就一句知道是假的便没了下文，肉菜上齐后琼华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林洄想多问几句都生怕他噎住。
琼华吃着，街上奔过去一个慌忙的人影，还有两个小厮引路，他还在屋内就听到有人“哐当”推门而入，白珩嘴里还在念叨着：“林洄，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我……”
他突然闯入进来，看看林洄又看看对面的琼华。
“咦？”白珩莫名的眼熟，过了一会“诶？”又过一会儿，突然发出“啊”的一声长叹。
“你犯病了？”林洄嫌恶地看着他。
谁知白珩撩袍一跪，“下官见过……”
他一时之间没想起来怎么称呼，还是琼华自己先出声道：“你直接称呼我名字吧，我已不是什么权贵了。”
白珩犹豫一瞬：“不敢……我还是称呼您为楚公子吧。”
楚公子？林洄定定顿在原地，白珩转头对他说：“你入朝时间太短估计不认识，这位是……端王遗子，楚江月。”
林洄倒吸一口气，有时候他觉得世界就是一个天大的楚家，怎么到哪都能碰到姓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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