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变迁的极快，这几日从边防线上抬回来的伤员越来越多，军营医馆人满为患，满身是血的抬进来不过几刻盖着白布便被送了出去。
匈奴骑兵凶悍异常，那些伤口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满身寒战，触目惊心，虽在战前物资储备的已经足够多，但突然一大批一大批的伤员涌入短时间内依然周转不开。
“怎么伤的这样重。”林洄盯着一个腿伤溃烂伤的士兵问，他的小腿已经完全不能看了血脓一片，翻飞的皮肉所剩无几，露出包裹在筋膜之下森白的腿骨。
这虽是前线战场可也是个冷兵器时代的古战场，并不应该有这样严重的爆裂伤才对。
“那些蛮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了的火药，只要是被炸伤过，无论多深的口子过一天都会糜烂发臭，生出蛆虫，我们只能割去那些腐坏的肉……忍着坚持。”
林洄光是听着就已经从头皮麻到脊背，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感染，可是能要人命的大事。
“梁姿，帮我拿一瓶高浓度的酒来。”
白珩愕然间听到这么一句，斥道：“都什么时候了，你竟然还想着喝酒？”
梁姿闻言却是一句反驳道话都没有，从凉州到现在她已经见过太多次意料之外的事，明白林洄这么吩咐肯定是有他自己的道理，放下手中的活立马取回来一坛酒。
林洄打开盖子闻了闻：“这是最纯的？”
梁姿：“我不知道，但这是最贵的。”
他仰头尝了一口，摇头说：“不够纯。”
梁姿没明白：“什么？”
“没事，这种酒还剩多少？”
“很多，都在一间库房里。”
林洄站定回想了一下，觉得蒸馏冷凝的步骤都能回想起来，急急的拿着酒去了冶铁坊。
他照着记忆里的模样画出蒸馏和冷凝装置的图纸，让人用黄铜打造了一副小的，安装试用了一下，冷水注入，蒸馏下的液体顺着铜管收集到瓶子里。
林洄放在鼻尖嗅了嗅，酒精的浓度比先前浓烈了不少，他拿回医堂在伤口不那么深的一个士兵身上沾了点。
疼吗？两个字还没等他问出口，受伤的士兵已经疼的滋哇乱叫，众人纷纷投来视线。
林洄懵逼片刻后，艰难开口：“疼就好。”
众人：“？？？”
他将酒精提纯蒸馏方法告诉了医堂的军医郎中们，消毒杀菌的意思他说的委婉一点，毕竟想让这个时代的人理解细菌微生物这种肉眼看不到的东西还是有些强求了。
旁人不懂，但这个世界的郎中们绝对明白，虽然酒精是痛苦了些但也总好过平白丢了性命要好，几日下来伤亡人数确实比平时减少很多。
“大人，傅将军来了，在后面等着您。”
林洄处于战事后方，鲜少能见到傅野，除非傅野来见他。
“好。”他擦了擦手，把酒精递给军医们，起身去了后院。
久经战场的人就连在明媚的夏日里，都会带着森寒的肃杀之气，傅野一身血气轻甲上沾着血滴都未来得及换。
林洄靠近一些就能闻到铁锈的腥味道，蹙眉道：“你受伤了？”
傅野：“血不是我的。”
“那就好。”
傅野：“虽不是我的血，却是我的副将替我受了伤，李武成那些兵凶悍异常，都跟疯了一样一刀砍下去根本不知痛，脑袋掉了一半也敢接着冲。”
闻言，他刚放下的眉头又深深蹙起，“我早跟你说过，那些兵被灌了黄金叶，已经不能算作正常的‘人’了。”
“我当然知道，可架不住他们隔三差五嗑了药就来抢，并州地势本就难守易攻，他们又占据着凉州城有蛮子撑腰，抢的时候跟疯狗一样抢完就退回城内，换蛮人守。”
林洄：“战事我不太懂，但真靠黄金叶那种东西不但消耗巨大而且十分损害身体绝对不是长久之计，时间越久他们越挺不住。”
傅野：“时间越久对我们也不利，长久战谁都耗不起，我担心张宁其他后手，他未必会敢把所有赌注都压在匈奴上，除非匈奴疯了要立他为可汗。”
林洄笑了：“我一直很好奇，许多人都说过张宁以前并非如此，那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会让他走今天弑父叛国的地步？”
傅野说：“当初我听阿昭说过一点，张宁曾经有过一个弟弟，只比他小了三四个月……”
小了三四个月，一听就知道这个弟弟的身份恐怕大有来头。
如果见过张家族谱上的人，就会发现张宁其实不是族谱上的嫡长子，他不仅有过一个弟弟，还有过一个姨娘。
傅野：“张宁的母亲申氏出身琅琊名门，据说张远夺得解元就是申氏资助的，二人不久成了婚还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美满婚姻，婚后不久二人有了孩子，便是现在的张宁，不过听说在端王称帝的第二年，申氏突然暴毙身亡，张宁生过一场大病，从那之后好像就不太正常了。”
林洄忍不住想，难道张宁和他一样烧坏过脑子？
“你的意思是，张宁那个弟弟，和他母亲申氏的死有问题，才成了张宁和他爹反目成仇的原因？”
傅野没承认也没否认说：“只是猜测罢了，端王篡位时我和阿昭便已经不在盛京了，这些事都是后来道听途说的，张宁本人不吐露谁能知道。”
林洄默默在心里琢磨，心中那点可疑的点被慢慢放大，以前在宁云的商会从凉州到大月或是西域属国的路他不是没去过，遥远不说，最主要的是干旱，内部降雨少的可怜，根本不长什么植物，即便是黄金叶起源自西域也绝对产不出数量如此庞大的黄金叶。
他沉声说：“傅野，你有没有想过，黄金叶可能不止西域一个产地。”
傅野拧眉看着他，“你的意思是，张宁把黄金叶带入了大云？”
其实他们早该这么想了，从凉州开始，黄金叶的事逐渐浮出水面，从最开始秘密搜查出农妇，再到地下渡河口，最后是整个凉州边防军，数量庞大到无法估计，黄金叶在边境的泛滥要比他认为早的多，绝非一朝一夕之间。
那这么多的黄金叶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呢？
黄金叶西域能长，大云境内自然也能长，问题是它被人种在哪？
简单几句意味不明的对话，却牵扯出许多关联。
林洄问：“你有去过琅琊吗？”
傅野：“去过，琅琊多山，而且地势陡峭，不太会是种植黄金叶的地方。”
林洄点点头，“我想张宁也不会这么蠢，和张宁有关的人和事得查查，就比如他那个弟弟。”
傅野没赞同也没反对，只是表情略有些凝重：“他那个弟弟出过事下落不明，死生都不知，你要怎么查？”
“可能得去琅琊吧，毕竟现在也没其他线索了。”他揉了揉最近发酸的肩膀，“主战场不能缺你，过两天我把事情移交给白珩，就动身去琅琊。”
傅野沉默片刻说：“即便查不出黄金叶无所谓，那东西是毒，药效愈来愈小，毒性却会愈演愈烈，从动用黄金叶的一刻开始他们注定会输，最多一个月，我有把握重新夺回凉州，若你此时去琅琊没发现还好，要是真发现黄金叶张宁才真的不会放过你，凶险万分，不如等等。”
林洄有点吃惊：“你这是在劝我吗？”
傅野直白道：“我是怕你死了。”
林洄嘴角抽动几下：“谢谢，这么多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还不至于这么容易死。”
“不不不，你要是死了财政这摊大麻烦可就没人接手了。”傅野似笑非笑地弯了一下眉眼，手搭在他的肩上，不怀好意地笑道，“你这人虽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弱不禁风的，但其他本事我还是很欣赏的。”
林洄也回了他一个假到非常的微笑：“……”好给你收拾烂摊子是吧。
“不过我是真觉得你可以等等，凉州结束后即便是张宁能活下来也是不成气候的小军团，不会再是什么麻烦。”
林洄叹了一口气，发问：“傅野，张宁真到了穷途末路那天跑了你会怎么办？”
傅野不假思索：“追上去杀了。”
“好，既然你也这么说了，假如你张宁这注定是一场必败的仗，即便是侥幸活下来身后也是追击你的敌人，横竖都是一个死，死之前你会怎么做？”
“那必然是拉上几个陪葬的啊。”他话刚说完，立刻明白了林洄话里的意思：“你是担心张宁想鱼死网破？”
“不是担心，是必然。”他说：“黄金叶的危害程度远比你想象的严重的多，这是一个可以轻易毁掉国家根基的东西，它一日不除我心一日不得安，如果张宁真鱼死网破，那么数量如此庞大的黄金叶便会在极短的时间内泛滥全国，覆水难收，只会更加麻烦，所以黄金叶必须在泛滥之前扼杀在摇篮里。”
有关黄金叶的事，林洄的态度是都是一贯的强势坚持，甚至比他以往经商的态度都要更加决绝坚定，傅野凝眉便不再劝了，“既然你心意已决，我会给你一支亲兵小队，保护你的安全。”
林洄打趣道：“傅将军亲练吗？”
傅野笑说：“是傅将军亲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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