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柳？
细柳派现在的教主？
我脑海中迅速构架出这部分信息。
他此时不在宫中、与二皇子坐观形势，却到这地方来做什么？
“郑将军——不，在下现在是不是该唤你郑教主了？”
綦北星也发现了我这边的端倪。他迅速解决自己那边的战斗，人还悬在半空未着地，声音已经先一步下来。
“綦阁主也来了？今儿京城还真是热闹，一下子竟来了这么多高手。”
郑柳一笑，抱胸向綦北星行了个礼。
綦北星难得没回礼，只是一抬手，示意我向后些。
“连綦阁主都对我如此无礼了，看来，你们是真的很生气啊。”
“在下的礼只给应得之人。教主已经到了这般田地，就不要再同在下讲些虚无缥缈的事了。倒不如谈一谈，教主究竟做到哪一步才肯放手吧。”
“做到哪一步？”
郑柳失笑。
“綦阁主难道看不出吗，我是在为谁做事？”
“叛国究竟对你有什么好处，能让你做到这个地步？”
“自然是当朝给不了我的好处。好了，说这些没用，毕竟綦阁主也不可能把这好处补给我。綦阁主，我们不如聊聊别的事吧，比如，你为什么会下山，又为什么来到这里？”
“自然是为了救苍生。”
郑柳看上去比我听到这个要求时更吃惊。他眼睛不自觉地睁大了些，很快又恢复原样，笑道：
“这可不是綦阁主的作风。”
綦北星也不恼，他只是顺着郑柳的话，不卑不亢地向下接道：
“在教主心里，在下就是个置天下苍生于不顾的仙人吗？”
“难道不该是吗？綦阁主应该待在自己的山间，同神仙一般过活，而不是来到凡间，受这无端的变故欺凌。我想，这也并不是你们修仙之人的初衷吧？”
“旁人在下不知，在下只知道，倘若我成仙不是为了百姓，那么我即使真的登仙，良心上也有愧于苍生。”
“良心？”
郑柳面色一凛，挥袖，从身侧抽出剑来，指向綦北星，仅仅是几秒之内，面上早已没了方才的轻松愉悦。相反，此时此刻，他的神情倏然变得愤怒起来，氛围陡然间变得剑拔弩张。
“綦阁主若是和我谈良心，倒不如先将在下的幼子还来！”
郑柳居然知道郑云峰的下落？！
既如此，又为何不追上无名阁，而是留在京城中继续肆意妄为？
我没来得及迟疑，身体比大脑已经先一步同綦北星一道抬起刀剑，预备随时予以反击。
綦北星却并不急。他抓住这一契机，又故意模糊了言辞，道：
“你害了那么多的孩子，怎么，到了这时候，才知道着急吗？”
“那些人与我无关。他们是死是活，同我有什么关系！”
狂风呼啸。
这话像是踩中了綦北星的某处逆鳞。他的灵体蓦然变得强悍起来，一瞬间，竟将我们三人同时笼在其中。其笼罩之固，竟让我一时有些无法动弹。
海棠花香中，居然隐隐染上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杀气。
灵体修炼到如此地步，已经隐隐有了显形的趋势。仅仅是站在此处，我竟然也有种即将被海棠花淹没、窒息的感觉。
到此时我才知道，綦北星素日是有多能控制自己的灵体，才能让旁人对他的实力产生如此庞大的认知偏差——无论是内功还是修为，他都凌驾于在场的所有人之上。根本就不存在比较上的问题，那无异于以卵击石。
“教主就是这样想着，所以置天下百姓的安危于不顾的吗？你凭什么认为，你害死天下如此多无辜之人，你的孩子，就理应逃过这一劫？”
“綦阁主应该比我更明白，这二者之间不存在因果关系吧——退一万步讲，难道綦阁主是会用私刑、将天下恩仇转移到一个稚子身上的人吗？”
谈到此处，郑柳反倒没有方才那么激动了，许是念及綦北星不会对郑云峰下手，竟又开始试探起来。
“自然是不存在因果关系的。但世间万事万物，总会有教主无法预料到的因果循环——不是吗，一槿兄？”
綦北星回眸望向我，只是一个眼神，我忽然就懂了他的意思。
是的，追因溯果，如果不是郑柳，我不可能在那场饥荒中，充满绝望地失去我最后的亲人。
真正的因果，早在二十多年前，便开始浮现出来了。
“教主恐怕也预料不到吧，那些被你认为平庸而渺小的、被牺牲的孩子们，假如生存下来了，就总会有长大的一天。”
“长大了如何，不幸却又如何？綦阁主，你太瞧得起在下了。”
郑柳微微一笑，接着，手上一紧，竟在瞬息之间，便将剑刃直送到我们面前——
綦北星蹙眉，闪身，抬手，点穴，轻一用力，便将那手卸了力，宝剑叮当一声落在地上。
郑柳似乎早料到綦北星还有这样一手。他毫不犹豫地将左手送上前来，不加任何兵刃，便与綦北星开始过招。
肉搏不比方才的情形，倘若不是彼此相熟，贸然出手相助很容易误伤。
和方才持剑的笨重不同，卸下剑刃的负担后，郑柳的招数招招都比方才更加狠辣。或是诡谲难辨，或是剑走偏锋，将将十几招过去，綦北星已有不敌之势。
“綦阁主，犬子究竟被你藏到哪里去了？”
郑柳从齿间猛然挤出这句话，接着一转手，提掌便击向綦北星后心口。
我暗叫不好。
来不及想太多，我提刀便飞去。郑柳余光瞥见这一凶悍的攻击，料得自己也不可能接下这一刀，只好生生向后一撤。
终于，瞅准二人相离的时机，我缠入这场死斗之中。
“教主怎么能说藏呢，先不论令郎在阁中日日自得，便是在下将他带走的那一日，也是令郎甘愿的。”
闻言，郑柳的拳风越来越凌厉。我有意让綦北星退出这场死斗，但他却不肯，只是卸下了方才一过招时的凌乱，开始有意用些修仙人善用的灵力、内功之类的技巧，攻其不备。
有我全力与郑柳相纠缠，綦北星这抽离并不困难。然而没遮几下，郑柳却忽然短暂地来了兴趣，道：
“原来京城中所言非虚啊，堂堂武林第一的大侠李一槿，竟然是以我们细柳派的功法为基础的——原来是同门！”
“谁跟你们这些人是同门！”
一股怒火直冲大脑，小梅的笑容浮现在我面前。
我恨不能当场手撕了这狠毒的帮派教主！
然而，越是本能地调用了细柳派的基础功法，我与郑柳的争斗就越不占上风。他太熟悉这一套功法了，就连每次招式衔接的位置都能精准找到攻破的时机。我想要冷静下来改用当年黄师傅所教授的功法，可郑柳的节奏卡得越来越快，我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跟着这节奏走。
“侠士，你说，你用这功法为底、可成为武林第一，那是否说明，我们细柳派，就是武林第一的帮派呢？”
“不可能！”
我瞅准时机，狠下心来，借着郑柳击向我肩头的那一拳，终于一掌拍在郑柳心口。
郑柳不是傻子。他看出自己逃不过，于是便将内功汇聚在心口前。一掌下去，虽然伤得依旧重、唇角又渗出一丝血，但力度已经被抵消掉不少。
反倒是我，掌心传来阵阵难忍的刺痛。
不，不仅仅是掌心。郑柳那一拳尽管有所卸力，但落在肩头，依旧不是个轻省的力道。我已觉提不起右臂，却还是拼了命地想要先制住郑柳。
但仅仅是受伤也已经够用了。綦北星瞅准机会，一剑送入郑柳上腹，顺力送下去，将郑柳钉在了地上，又注入灵力，叫他动弹不得。
“教主可别急着往生，您的命留着还有用呢。”
我不敢低头看自己那受伤的手，只怕万一看到了伤势，就真的再支撑不住了。
见得局势已经稳定，我终于忍受不住，颤颤巍巍地低头。
我无法描述这是个什么样的情形。
或者说，到了此刻，我的手臂已经很难被形容为手臂了。它的颜色变得像是劣质的人偶，碎骨又顽强地从皮肉间穿刺出来。除此之外，我看不出具体还有什么伤，但很奇妙的是，竟也察觉不出与眼前情形相符的痛觉，只是麻木。
“一槿兄！”
綦北星惊呼一声。
他迅速奔过来，老实说，我还是第一次在那张悲悯、平静惯了的脸上，看到如此慌张无措的神情。惊惧化作一丝苍白，冲淡了他方才殊死搏斗后脸颊上的绯红，竟意外将那颜色调和得更为柔和。
还挺漂亮的，我在重伤后的麻木中迷迷糊糊地想。
下一秒，我落进一个染着海棠花香的怀抱。
“还有救吗？”
我觉得綦北星应当是真的慌了神。他离我那么近，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从我口中呼出的热气拂动了他方才晃下来的几缕碎发，可他却毫不为之所动，只是一边检查着——其实应当是徒劳，只不过是还抱着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我那伤到看不出形状的右臂，一边试着用我扯断的衣袖扎住伤口止血。
“有救，我在，怎么会没救。”
他本能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但我从他那惊慌又痛苦的神情当中也看得出来，没救了，没救得透透的。
“北星，别这样，你知道现在最该做的是什么，无论是对于我这伤，还是对于整个京城的局势。”
我仗着重伤带来的对痛觉的麻木和头脑上的清醒，故作轻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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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40章·了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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