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瑞城地界,虽然比不上蜀州繁华,但小桥流水纵横于内,河沿上便是俨然一排商号,像世外桃源似的。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柳河边,宋初蕴撩开帘子看了一阵,问:“瑞城人都喜欢涂胭脂吗?”
她注意到,河对岸的胭脂铺子一个接着一个,少说也有七八家连在一起。
“没有吧。”许未晞摇着扇子反对:“那边几家店面都没有顾客,看着像荒了似的。”
按理来说,卖胭脂水粉这种小玩意儿的商铺,不应该开在一起的。店面间跌价竞争不说,万一一个不愉快,两家掌柜的打起来了也有可能。
饶是看得仔细,唐清歌率先发现不对劲:“这些铺子,分明都是一个商号。”
“好似是……”她凑到窗边眯着眼睛看了看:“钱家?”
“是钱家。”
她们早知道钱氏商号自钱玉凤掌家起,便富甲一方,却没想到整条街的铺面都是她家的。而且,还是清一色胭脂水粉,这不是没脑子纯砸钱吗?
众人不解。
马车转了三道弯,停在最华丽的商铺前头,上面四个大字昭然写着:“钱氏总号”,便是钱玉凤的铺子了。
总号的布阵十分规整,镂空雕花玄关,左手边是各色布匹成衣样式,右侧是各类水分胭脂,堂下三排桌子上摆着算盘。
因为正是饭点,不见桌前的账房先生,总号里只有钱玉凤,坐在主桌上打算盘。
见有人进来,钱玉凤撩起眼皮看她们一眼,复又接着拨弄算珠,低头道:“有何贵干?”
唐清歌拿起手边一个空胭脂盒,对她说:“买胭脂。”
钱玉凤住了手,算珠碰撞的声音随之定住:“要多少。”
“一盒。”
钱玉凤支着脑袋揉了揉:“出门右手边走到头再左转,一整条街都是我家的胭脂铺,去那儿买吧,这儿不卖。”
“那若是包上一千盒呢?”许未晞接过话问。
算盘声再次响起,钱玉凤神色冷漠道:“一盒胭脂五十文,一千盒就是五十两银子。”
“能卖不能?”
“出门右转一直走,柳河边一整条街都能买。这儿,不卖。”钱玉凤合上账本,气势像是在下逐客令。
“别问了,”唐清歌将胭脂盒子放回去,同许未晞咬耳朵:“她认出我们了。”
钱玉凤仍未抬眼,将翻过的那本帐收起来,继而又翻开新的一本,埋头接着打算盘。她穿着一身鲜红,面容却素净温柔,虽然语气冷漠无比,但眉眼瞧着却十分善良。
“钱姑娘看着不像商人,倒像个读书人。”
钱玉凤似笑非笑:“唐大人谬赞。”
她果然认出来了。
“唐大人冰肌玉骨,许大人钟灵毓秀,那位小大人粉雕玉琢,还有这位小公子也……瞧着敦厚。你们才是气度非凡,哪是我一介商贾能比的?”钱玉凤将算盘珠子归位,胳膊撑着脑袋靠在桌上,漫不经心道:“到底有何贵干,不妨直说?”
唐清歌上前两步,隔着三排空桌子同钱玉凤说:“钱姑娘,我们确实不是来买胭脂的。其实是想问一问,郭旭的事。”
“他死了,没什么好说的,请回吧。”很显然的一碗闭门羹。
要说钱玉凤对郭旭的感情,定然不由分说地带着些恨。她本可以潇洒一生,却无缘无故和郭旭捆绑在一起,被迫过上洗手作羹汤的生活。郭旭死了,与她而言也是种解脱。
“罢了。”唐清歌不与她正面交锋,却是换了个法子:“不晓得钱姑娘这里,可有能下榻的地方?”
没等钱玉凤说话反驳,唐清歌又先她一步截了话头:“方才见门口写了住店二字,不知道现下还有空房间吗?”
钱玉凤语气冷淡:“二楼,有三间。”
唐清歌对宋初蕴使了个眼色,后者便碎着步子迎上去,挽着钱玉凤的胳膊晃了晃:“劳烦凤姐姐带个路。”
唐清歌脸上微不可闻地松动一下,她的本意是让宋初蕴去接近钱玉凤,骗取她的信任,谁曾想……
被喂了一口酸苹果,唐清歌心里不大好受。
“内人唐突,烦请钱姑娘带路。”唐清歌说。
被所谓唐大人的“内人”架住,钱玉凤不敢推辞,只好起身带宋初蕴一行人上楼。
“多谢凤姐姐!”宋初蕴到底嘴甜,唐清歌煞有介事看着两人挽住胳膊的背影。
也不晓得打什么时候起,唐清歌开始很在意宋初蕴身边的人。就好像对待自己亲手养大的小猫,平日里窝在眼前乖巧顺从,平常得好似可有可无。
可只要这毛团子的利爪那么一挠,挣开你跑掉了,安安静静躺在别人怀里时,占有欲便像泄洪似的,要你同那人争上一争。
“拽我干嘛?”许未晞突然嚎了一嗓子,娇丽声音惹来前面俩人回头。
“没事。”唐清歌清清嗓子,看着一脸诧异的宋初蕴,对许未晞说:“怕你走丢了。”
欲盖弥彰的。
“神经病。”许未晞恨她一眼,拧了拧手腕挣开。
她不大喜欢被人牵着走。
几人的房间都安排好了,宋初蕴惦记着要和钱玉凤套近乎,在一楼说了好一会子话,才捏着钱玉凤给的两只鸡腿上楼去。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了。
“聊完了?”唐清歌笔下一顿,撩起眼皮看她一眼。
“是啊。”宋初蕴乐颠颠,献花似的炫耀手里两个宝贝:“凤姐姐还给了我两只鸡腿呢。”
唐清歌含着笑闷哼一声:“两只鸡腿就把你收买了?”
什么话?什么话啊?
宋初蕴不服气:“不是你让我假装被她收买吗?现在好不容易套上近乎,你又笑话我?”
“哦,我知道了。”宋初蕴走到桌案旁边,视线在唐清歌的书法上游走,复又作势靠近她肩膀,深吸一口:“嗯……好浓的醋味呀,唐大人酸了?”
“没有,”唐清歌放下笔,转身斜倚在桌沿上和宋初蕴面对面:“钱氏行商坐贾这么久,连我也摸不清她的底细。所以……还是不要靠她太近,我怕……”
“吃吧。”宋初蕴将鸡腿塞进唐清歌嘴里:“醋溜的,没毒。”
唐清歌气结,含笑咬了一口。
桌上墨宝摊开,端正娴静的八个大字:“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上好的宣纸,上好的笔墨,写着民国时期,徐志摩的情诗。
“你疯啦!”宋初蕴捏着嗓子嚷她:“被别人发现你轮回转世怎么办?他们会把你丢到海里祭神仙!”
“噗。”唐清歌笑了:“如今这个年代,除了你我,谁晓得这是民国诗?”
对哦。宋初蕴多虑了。
不过她留心到,潇洒俊逸的书法里,偏偏“忘”字少了个点。这一笔堂而皇之,将唐清歌藏起来的酸涩暴露出来,将她隐忍了三辈子的爱意诉说出来。
宋初蕴抿着嘴轻笑。
“笑什么?”
“套近乎成没成功我不知道,但我忽然想清楚一件事。”
“说吧。”唐清歌放下鸡腿,撩着眼皮看她。
宋初蕴故弄玄虚,支着下巴走到唐清歌面前,深沉道:“我们那个年代有句话,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
“肯定没有。”她迅速下了结论。
“说的是……最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唐清歌不明所以:“你想说什么?”
“在凤姐姐和我中间,我是那个伪装猎物的猎手。那么你我之间……”宋初蕴眼睛一眨,眸子正好将唐清歌圈进去,审了个仔细。
“唐大人,”宋初蕴走进唐清歌,两手越过她撑到后面的书案,一点点靠近:“你接近我,对我好,让我一步一步爱上你。不是缘分使然,而是你步步为营,对吧?”
宋初蕴个头矮,扬着脸的样子拓印在唐清歌眸子里。唐清歌虽居高临下,气势上却明显弱了几分。
“我最初还疑惑,为什么才见你第一面,你便对我这么好,给我玉蝉,让我和你假成亲,还给我娘治病。唐清歌,你暴露了。”
宋初蕴以为自己占领了绝对的上风,却没想到唐清歌翻了个身,居高临下将她按在桌沿上靠着:“我喜欢你这件事,不是早就暴露了吗?”
“啊?”宋初蕴慌张一下。
“我当初千方百计想让你开口与我续约,你却视而不见。到头来,还是我主动提出来的。”
“你那日问我,倘若如今得到的一切都是一场梦,该当如何?我说那便再梦一场。可你转头却不怎么搭理我了,还怪我要杀叶闻溪。”
说到这儿,唐清歌声音有些委屈。
“还有花灯节那天,你收了一个男人的兔子灯,说是什么因着礼貌和分寸。那你收了我的灯算怎样?也是因为分寸吗?”
“你问我说,倘若两个人身份地位不尽相同,还能不能走到最后,我分明只解释了一半,你便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宋初蕴。”唐清歌又靠近她一寸:“我暗示你这么多回,一桩桩一件件,都在说我喜欢你这件事。你难道现在才瞧出来吗?”
糟糕。
这场审判,宋初蕴输了个彻底。鸡腿从指尖滑落,滚到桌脚处躲起来了。
糟糕。怎么没人评论呀!
1.“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出自徐志摩《偶然》
2.“最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这句不知道出在哪。(难道是动物世界?
3.你们四六级翻译都抽到的什么题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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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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