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 105 章

天启帝往上提了提厚重衣摆,慢慢蹲至母亲身侧,温声询问:“阿娘为何诅咒自己?”

刻进灵魂的声线时隔多日再次响起,太后握着金钗的手猛地顿住,涣散的瞳孔一点点聚焦,神智逐渐清醒。

是啊,她为何诅咒自己?

太后丢开金钗,整理好压皱的华贵衣裙,优雅地坐上庭院中的秋千。

天启帝踱步至秋千后,轻轻推动缠满彩绸鲜花的秋千。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汉白玉铺就而成的坚硬地面,要是摔下去大概会磕破脑袋吧。

这样想着,太后呼吸突然变得急促,紧紧抓住吊着木椅的绳索,精心修剪成半月形的指甲嵌进掌心,留下不深不浅的月牙。

天启帝慢条斯理掰开太后握拳自虐的手,绕到她身前半蹲下来,伏在母亲膝上做出孺慕之态。

天启帝喃喃低语:“阿娘,林不琢欲辞官离去,这一天来得好快。”

太后像多年前哄孩子入睡一样,轻轻拍打天启帝背脊,多情桃花眼中却无一丝温度,吐出的字也冰冷无情:“惺惺作态。”

“阿娘说话还是这般刻薄。”天启帝抬头望着风华依旧的母亲,“曾经我不懂耶耶为何恐惧天外来客的漫长寿命,如今却是有些明白了。”

当自己一点点变老,失去旺盛的精力,强健的体魄,面对衰老缓慢的人,心中会自然而然生出莫名的惊慌。

太后冷笑道:“你要学你父亲大开杀戒?”

天启帝沉吟道:“耶耶惊惧太甚,连掀不起大浪的蝼蚁都赐死,林不琢是武将,和他们不一样。”

大魏自高祖立国建元到如今,共两百二十六载,按照人的寿命来算应是年过花甲,已至迟暮。

现在的林尔玉俯首做魏臣,拿得起权势,也放得下权势,盖因朝廷还能震慑天下,九州万民渴望太平。

可这天下终究安定不了几十年了。

那时的林尔玉会记着曾为魏臣,进而匡扶魏室,还是更名改姓,顺应天下大势成为魏室掘墓人,不用细想也能猜出答案。

不要同他讲几十年后林尔玉也许回家了。

他们凭什么肯定只要天降异象,他们就能回去,倘若回不去又该如何?

届时他华发隳颠,更有可能长眠于皇陵,林尔玉依旧年富力强,叫他怎能安心?

太后轻嗤道:“杀了林尔玉,你就不怕那头小牛犊心生怨怼?还是说你舍得连他一起杀。”

天启帝哂笑道:“那孩子若闹起来,先叫他吃点苦头,等过几年扶他为林尔玉翻案,下诏悔己误信之过,诛杀奸佞,那孩子自当感恩戴德。”

太后评价道:“此话过于傲慢。”

天启帝笑道:“君父罪己,天恩浩荡。”

“纵然你是皇帝,也无法保证世上之事按照你所预设的方向发展。”太后侮辱地轻拍天启帝脸颊,“好儿子,千万别玩崩了,图惹妈妈发笑。”

搀着脸色微沉的天启帝登上御辇,高显忠猜测他这次不仅没气到太后,反而被太后气得动了怒,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

天启帝哪能看不透他,问道:“说吧,什么事?”

高显忠这才躬身道:“北狄纳古尔部贺兰伯颜求见。”

天启帝单手撑着头,淡淡道:“今年来这么早,北狄乱了?”

高显忠回答道:“五月布日古德部斛律敖敦率军偷袭纳古尔部,杀纳古尔部壮丁两千,抢走马匹八千,人口和牛羊共七万,贺兰伯颜如丧家之犬被赶出领地,求大家为他做主。”

早年大魏强盛时,给北狄每个部落划了规定的牧区,胆敢私自向外扩张者,全族皆灭。

百余年前河朔三镇齐叛,大魏国力衰微,不复往昔峥嵘,北狄也就逐年放肆起来,小打小闹不断。

如今更是张狂,竟敢效仿朝廷行王道之事。

天启帝略微思索,轻描淡写道:“传旨斛律敖敦,归还纳古尔部半数牧场、三千骏马、三万人口及牛羊,接旨后即刻入京,不得拖延。”

停顿片刻,他又道:“给振武军节度使呼延敬也去一道旨,十一月中旬未见斛律敖敦携使入境,可发兵灭布日古德部。”

翰林院办事效率极高,很快便拟好两道彰显天威的敕旨,一道发往布日古德部,一道发往位于北境的振武军节度使治所。

暂住鸿胪寺的贺兰伯颜得知圣旨内容,当着一众在京蕃国使臣,面向大明宫所在的东北方手舞足蹈。

他直呼圣德浩荡,愿献千匹骏马、一万奴隶牛羊,永留长安,为君王洒扫除尘,俨然大魏忠臣。

“为什么不是归还全部战利品?”裴静文懒懒地趴在池边,今天林建军休沐,两人出城泡温泉,“对了,还有占领的草场。”

林建军从后面拥着她,嗓音沙哑:“谁愿意把吞进肚子的东西都吐出来?”

裴静文往下沉离开滚烫怀抱,潜入水中游到温泉另一侧,扬眉挑衅道:“就算不愿意全部吐出来,好歹让他们还一半吧。”

林建军轻笑,抬脚靠过去:“总要给他们留足上供之外的收获。”

“什么意思?”裴静文隐约感觉这句话有点奇怪,具体哪里奇怪她一时说不上来。

思索之际,林建军已至身前。

窗外秋雨绵绵,窗内烛光柔和,江南水乡乌篷船摇曳,船夫拨动船桨搅乱静谧河流,拖出一道长长水痕。

裴静文微微喘气倚在青年胸膛,神情尚有些许恍惚,声音轻飘若云烟:“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你还记着这个?”林建军用棉毯裹住女郎不着寸缕的身体,抱着人往寝室走,“意思是大魏不干赔本买卖,既然做了和事佬,就该收点好处。”

裴静文看破也说破:“两头收好处,连吃带拿?”

“谁叫他打不过大魏还明知故犯,”林建军爽朗大笑,“敢不敢和我赌布日古德会送来多少奴隶和牛羊骏马?”

裴静文拉紧广袖睡袍系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直挺挺往床上一趴,反手扯过被褥搭在后腰。

“懒得和你赌。”裴静文外现星网屏幕,点开上次才看了开头的小说,嘟囔道,“我什么都不缺,赌起来好没意思。”

林建军抱着软枕趴她身边,瞥了眼缺笔画的字,抗议道:“好多字看不习惯,换成繁体的。”

裴静文轻啧一声,分了半边屏幕给他。

“这个宝林真是天子心上人?”

“啊?她还真是天子心尖尖上的女人,哪有心爱女人只做小小宝林的?”

“臣子还管天子留宿哪个嫔妃宫中?”

“就因为这个贵妃家世好,天子眼睁睁看着他的心肝儿被贵妃掌掴,连出来说句话都不敢?”

“这个天子不会是傀……”

耳畔就像有几百只蚊子同时嗡嗡嗡,裴静文忍无可忍,恶狠狠道:“闭嘴!”

林建军委屈巴巴地望着她,坚定地补充完最后一句话:“不会是傀儡吧?可是他一下子抄了两个尚书的家,看着不像没有实权。”

裴静文面露和善微笑:“你说这个皇帝应该怎么做?”

林建军单手托腮认真思考片刻,说道:“后位需要徐徐图之,但是只封宝林也太对不起心上人,起码得是九嫔之首昭仪,或者直接封妃。”

“金银财宝不必多说,既然心上人没有显赫家世,那就给她母家封爵,重用她父兄。”

“还要抱个皇子给她养,不管她以后能不能生育,未雨绸缪总没错,好歹要保着她做太后。”

裴静文笑容渐渐消失,抄起软枕对准林建军狠狠砸去,骂道:“你是在看小说,不是在看史书,败兴的东西!”

林建军打了个滚躲开软枕残影,张开双臂搂着女郎低笑,轻佻赔罪道:“是夫君不好,夫君错了。”

裴静文挣扎两下没能挣开他的怀抱,索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冷哼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故意的。”

林建军闷笑道:“我哪儿敢?”

桑落原定九月初离府,奈何她看上的二进小院还住着人,那家人十一月初才能搬离,因此多留了两个月。

裴静文环视简朴大气的院落,由衷地为脱去奴籍,成为绣坊老板的桑落高兴。

怕她突然离开熟悉环境住不习惯,还让帮她一起搬家的兰生、郁离等人多陪她住一段时间,什么时候回家都行。

当然她还是要回家的,不然林建军看不见她恐怕要发疯。欢欢喜喜和几人告别,裴静文牵着马独自行走在人来人往的街头。

想起来时闹哄哄一群人有说有笑,回去时只剩她一个,裴静文心中莫名涌出矫情的悲寂。

这种淡淡的忧伤在路过古朴恢宏的大慈恩寺时达到顶峰,手伸进裘衣握住母亲送她的玉佛,女郎怅然若失地扯起嘴角。

将坐骑连同一串铜钱交给负责管理香客车马的小沙弥,裴静文袖手踏进烟雾缭绕的古刹。

大雄宝殿前庭摆了好几排蒲团,跪着三三两两虔诚许愿的香客。

裴静文默默看了好一会儿,找小沙弥买了三支……太俗,是请了三支香。

点燃熏眼的香,裴静文立在蒲团后,对着大雄宝殿中的佛像金身阖眼许愿。

“一愿国泰民安,二愿风调雨顺,三愿家宅平安,四愿早日回家。”

视线追随面带忧愁的女郎,看她绕过一排排蒲团,将三支香郑重地插进堆满香灰的三角莲花铜炉后,朝位于寺庙西院的慈恩塔慢慢行去。

陪同母亲进香还愿,兴致缺缺的苏勉登时来了精神,吩咐随从替他遮掩行踪,迈着轻快步伐踏着女郎的足迹寻去。

行至塔下,苏勉略微驻足,绕了个圈从另一侧登上九层宝塔,背着手漫不经心向女郎所在的位置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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