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天色暗沉,窗外的月光被忽然升起的云遮去。
山风吹袭轻纱床幔,掩映床上朱凤卿昏睡过去的侧颜,也吹起了许清身上披着的薄衫。
许清靠着床榻,抱着腿坐在地上,拧开手中发带上的珍珠,里面是空心的,曾经藏着他保留下来的最后一点迷药。
他就是用这一点迷药,趁着男人最不设防的时候,让朱凤卿中了招。
其实他一直没有打消过离开的念头,只是朱凤卿看他看得太严了,尤其是在他上次被人劫走,又大病一场之后,不但所有的暗卫都被连坐,狠狠责罚一顿。
那以后朱凤卿几乎寸步不离跟着他,即使有事情不得不去办,也会加强他周边的戒备,他跟坐牢也没啥区别。
只有今天,朱凤卿为了跟他独处,将其他人全部撤走,才让他有了这次机会。
回头看了一眼床上人的侧颜,心中默默叹道:“你我终非一路人,此去经年,山高水长,愿君保重,望前程似锦,得良人永伴。”
从怀中拿出那块清灵明净的紫翠醉芙蓉佩,将玉佩归还在他枕边,物归原主。
然后独自悄然离开。
身体上的不适让他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玻璃上,他皱着眉强忍着不适与刺痛,向马厩走去。
四下无人,夜色寥寥,唯有马棚里的马不时发出低低的鸣叫声,似有预感焦躁不安地踩踏马蹄。
他按照云月所说的找到运货的马,马棚看守本来就不严,今日又是中秋,这个点,不出所料,马棚并无人看守。
不过许清并未掉以轻心,机会难得,只可成功不可失败。
他小心翼翼牵出一匹黑马来,拉着马下了山道,直到走远,才敢骑上马。
“驾!”
黑马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驮着许清向远方疾驰而去。
空气中湿气凝重,天边电光闪烁,忽地雷声滚滚,掩盖了石板路上渐行渐远的哒哒马蹄声……
许清走远后,一道身影从门后缓缓走了出来,他悄无声息地看着许清动作,又远远地眺望着许清远去的身影,闪电的光照亮他的脸,露出一张与苏云悠七分相似的脸来,是云月。
云月叹了口气,许清的离去明明是件好事,可他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因为他已经可以预料到,主子醒来后,发现许清不见了,将会发怎样的雷霆震怒,到时候倒霉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人。
但是他决计不会拦着许清离开,他已经看清了,主子花费太多心血在这个男人身上,而这个男人实在是太弱了,他将会成为他们无往不胜的主子唯一的弱点,主子怎么可以有弱点呢?
能站在主子身边的人只能是强者。
那晚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洗去了所有关于许清离开的踪迹。
一年后。
京城。
时值隆冬,大雪纷飞。
天色已晚,许清关了药店的门,撑了伞匆匆往家中赶去,走在半路上突然被一道苍老的声音喊住。
“许公子!许公子留步!”
“什么人?!”许清转过身,就看到一道佝偻蹒跚的身影在身边小仆的搀扶下,朝着他追了过来。
“许公子,您不记得我了?我是福伯啊!”
福伯?
福伯是江家的老管家,是曾经府中除了江易外,最不待见他的人,毕竟谁又能接受身份低贱之人,一夕翻身做了自家主子,还要管自己。
想起往事,许清内心一揪,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最近天气恶劣,他总是尽快将事情做完早些回家,不料半路上碰见故人。
“福伯,您怎么来了?这么大雪……”
许清看了看四周,因为大雪天气,大部分店家都已关门,好在还有一家小茶馆尚且还有人在。
再怎么说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了,福伯年事已大,不能就这么在雪中站着,“我们去店里说。”
见到许清福伯很是激动,只有许清愿意见他,怎么都好,忙点点头答应道:“唉,好。”
许清点了一壶茶,请福伯坐下说话。
福伯涨红着脸愁眉苦脸,“许公子,您看您这一声不响地就走了,生意少了人主持,宅子里缺了人管理,乱成一锅粥。”
都是托词,江家生意百年传承人才济济,少了他许清能有什么影响,走之前,已经从老宅调来人,安排妥善,宅子里他更是可有可无,何事能让当年最看他不起的老管家大老远的跑来京城找他?
许清替老管家和小仆倒上热茶,“您喝茶,小茶馆条件简陋,粗茶涩水,怠慢了。”
“公子,您这说的是哪里话,老奴衰朽残躯哪里担待得起。”福伯的一脸褶子不停颤抖,道道沟壑里溢出的都是个苦。
“福伯,有事您不妨直说,蒙您照顾那么多年,对我何须客套。”
听到这话,脸上的褶子似乎更深了,做过亏心事的人最怕提当年。福伯哎哎应了两声,讪讪道:“少爷到京城来了。”
许清墨凤尾羽般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微微下垂遮住了眼睑,于眼下映出一片阴影,让人看不出情绪,抿了口茶道:“京城偌大的地方,城门四开,迎八方宾客,众人来来去去,也不归我许某人管辖呐。”
绕了几个圈子,福伯才开口道出真实目的:“少爷来京城,想见您一见。”
许清动作决绝放下茶杯,站起了身子,摆出了逐客的架势,“福伯,您来的不巧,近日里我多奔波忙碌,身子疲乏,想早些回家歇息,就不久留了,告辞。”
见许清一脸冷淡转身就走,丝毫不念旧情。
福伯脸色更是惨淡,他一把老骨头再这般折腾下去,早晚要完蛋,慌忙上前拦住他。
“许公子诶呀许公子,您别急着赶人,看在多年的情分上,您先听老朽把话说完。”
许清停下了脚步,面色不善。
福伯颤颤巍巍擦了擦额头冒出的冷汗,“少爷来京城,明晚在城西国色天香楼置办酒席,想请您过去一聚。”
许清欲要绕过他离开:“我说了,我乏了要歇息。”
“许公子啊许公子呀~算老奴求求您了,”福伯涕泗横流拉住许清袖子,“啪嗒”就跪在了地上,吓得许清赶忙上前搀扶。
“福伯,您这是做什么?!”
“当年的事是老奴对不住您啊,您看在我一把老骨头没几年活头的面子上,莫要放在心上了。
若是气不过,您打我几拳消消气,今日若是请不到您,我们一家就要被赶出江家,我为江家干了一辈子,妻儿老小也都依靠江家,如今这把年纪,赶了出去可怎么活呀~许公子您真仙在世,救苦救难!救苦救难!”
“福伯,您先起来!”
“您不答应我就不起来……”
好在此时茶馆也已经准备收店关门,茶馆里没有什么人,只有掌柜的和几个小二被惊动,纷纷将目光投了过来。
许清无奈地闭上了眼,觉得心累,他是真的累。“好,好好,我答应,我去,您起来!”
福伯如获大赦喜上眉梢,“明晚戌时,老奴来请公子。”
“不用您来接,我自己去,您放心,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绝不会违约。
不过我只答应见他们一面,麻烦您回去回个话,希望日后他们不要再来烦扰我。”
福伯掏出怀中手绢来擦擦汗,弯着腰点点头,连道几声好,答应下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即是要一刀两断,何不当面断个痛快,岂能临阵退缩,显得胆怯,落得下风,吃个散伙饭而已没什么大不了。
第二天晚上,许清按时赴约。
推开房间的门,三双眼相对,气氛陡然一变。
看到许清的瞬间江易脸色稍稍明亮了些,稍纵即逝,而后瞬间转冷。
许清的心情则要复杂得多,因为他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人:他怎么也在?!
他的身份如此敏感,竟也敢来京城,不怕被发现?
朱凤卿一双狭长双目似笑非笑,深邃莫测,把玩着手里的空碗,像是个静候佳肴的食客。
不知是不是生来就这双眸子,总给人错觉似乎隐藏着什么阴谋。
上次朱凤卿一掌将江易拍晕过去,此次却又能坐上一桌吃饭,不知道这帮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许清进门没多久,连开场白都还没人来得及说,门再次被推开了。
苏云悠推开小厮撑着的伞,甩甩袖子埋怨着走了进来:“怎么突然下雨了,真讨厌,浑身湿嗒嗒的,真希望永远不要有下雨这种天气!”
苏云悠抬头看见许清,整个人一愣,从表情都能读出,他想说的是:“你怎么在这?!”
许清有些意外:讨厌下雨?
江易在新宅建造听雨阁,一直以为苏云悠也跟他一样是个喜雨的。
江易十分娴熟的吩咐:“福伯,去拿一套干衣服来让悠儿换上,再吩咐厨房端壶姜汤来。”
请他来,就是来看他们秀恩爱的吗?
许清抖了抖肩上的水珠,心想这出戏唱得可真精彩,也热闹。
江易:“过来坐。”
不知是对谁说的,许清没动,苏云悠径直坐到了江易身边。
许清坐到朱凤卿身边,江易表情不自然了一瞬。
“这么长时间到哪里去了?”
苏云悠自然而然答话:“很长时间吗?哦,我去买了些笔墨纸砚,日常要用的,走得急都没来得及收拾。”
可以看得出来他们走得确实急,江易手里的扇子没了,那可是少时苏云悠送的,江易从未离手。
感受到压力,许清抬头刚好对上江易盯着他的目光,刚一接触,江易就将目光移开。
江易不对,可哪里不对,许清说不上来。
“柏远,快上菜吧,饿死了。”
“好。”
上菜后,气氛才算缓和了些。
江易似乎看起来心情不错,给苏云悠夹了块糖醋排骨,“不是饿了么,多吃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给苏云悠夹菜的时候要盯着他,被灼热的目光炙烤,许清终于开口说话:“你们是刚到京城?”
苏云悠啃着排骨,腮帮子鼓鼓的闷声道:“我坐马车要慢些,他们骑马过来早几日便到了。”
早几日到,这些日子是在干什么?这两个人竟然让苏云悠独自赶路?
“福伯应该已经把事情跟你们说了。”
“什么?”
“我只答应过来见你们一面,以后你们不要再来找我了。”
说着许清起身,就要离开。
桌子发出清脆的响声,江易濒临爆发。朱凤卿目光转向窗外,唇边似笑非笑未落过。
苏云悠在古怪的氛围中看了一圈,低头远离是非。
江易脸色阴沉得吓人:“许清,你别后悔,离了江家,离了江家的生意,你什么都不是!”
喜欢一个人像是生了一场病,有些时间到了就好了,有些要碰到合适的药才能好,而有些自身抵抗力上来就能自愈。
许清该是属于第三种。
云淡风轻道:“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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