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之梁这样问他。
闻辞放开了合十的手,抓住马鞍,很认真道:“许了半个愿望。”
汴之梁愣了愣,反应过后,倏然一笑。
“不是说没有半个愿望吗?”
他原以为,闻辞并不会理会他这些胡扯。
闻辞的身体跟着马儿的原地踏步晃了两下,他摸着“咖啡奶盖”光顺的皮毛:“有些愿望,即便只实现一半,也足够美好。”
他貌似,真的思考过愿望的内容,甚至为其做出过美好的构想。
汴之梁开始不自觉去猜,那到底是什么……
能让闻辞觉得美好的事。
“那你许了什么愿?”马上的人突然道。
“汴之梁。”
汴之梁抓握着缰绳,他没有看说话的人,而是眺望向远方,丁达尔光线从厚密的云层后洒落山巅,几缕遗漏的天光撒在湖面,波光粼粼,他一时间竟有些兴奋。
终于,这个人开始对他感到好奇了吗?
汴之梁将缰绳抓得紧了些:“想听实话?”
他都这样说了,提问的人自然不可能退步,去接受一个虚假的回答,但闻辞仍旧给了他选择的权利:“你不想回答的话,也不用勉强。”
同样的,这句话对汴之梁也是个无法拒绝的答案,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没忍住笑出来。
“你问的话,我会说。”
嘴角的笑意尚未褪去,闻辞的表情因这句话而卡壳,在看到汴之梁脸上那无比认真的神情后,他突然后悔刚刚问出那个问题,但内心却隐秘地生出一股冲动与期望,理智完全无法阻止这些情感的催生,只在狂跳的胸腔里,一次次警醒他——这不对。
汴之梁笑容坦然,声音更坦然:“是关于你的。”
“好了……”闻辞出口制止,把未完成的话挡在对面,“不用说了。”
“我知道了……”
汴之梁丝毫没有不开心,反而是体谅地笑了笑,他拽动了缰绳,将马儿调转方向:“风大了,我们回去吧。”
闻辞没再回答,转身之际,坐在马背上,最后看了一眼这纳帕海。
风吹草浪。
彩云快速在天空中移动,草场掠过道道云影,明暗交替。在大经幡下,温毓君举起手机,对准了前方的位置,两人一马,就如此被框进手机里,咔嚓一声响。她用胳膊轻轻碰了碰汴远舟:“诶,你看……”
汴远舟看完工作邮件,抬起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远望,在距离大经幡一百米左右的的地方,一匹浅栗色骏马行动缓慢,汴之梁身形高挑,长腿跨过茂密的水草,坐在马背上的人,微微挺直了背脊,却垂着头,他们行走在云彩下,像一幅画。
又像是,在这里生活了很久的人。
“你这下放心了吧?”汴远舟温柔扶住爱人的肩膀,蹭着她的头顶。
温毓君握着手机,目光却始终停留在远处的两人身上:“你知道吗,这么多年,之梁都没有带过人到我们跟前,以前我总觉得,他喜欢男人只是说着玩玩,或许自己也不清楚。”
“但看见小闻后,我算是彻底明白了。”
汴远舟静静地聆听爱人讲话。
“之梁看他的眼神,跟你看我时的眼神,一模一样。”汴远舟扭头,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独特的风雅,他笑着注视眼前人,在温毓君额头,留下轻柔一吻。
“所以,孩子们的事,就让孩子们自己去处理,你看之禹当年,不也是阴差阳错的缘分吗?谁也说不准。”汴远舟把爱人揽在怀里,风扬起大经幡内五色布条翻飞不止,“况且,夫人,这趟旅行,你的关注点似乎都没有落在我身上呢。”
汴之禹举着大疆误入大经幡内,碰见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他只在抓到一个依偎在一起的背影后,便火速逃离,连大疆的镜头都还没转回来。
再次转过头,又恰好碰到回来还马的汴之梁跟闻辞。
“……”他突然开始想念澳洲。
离开纳帕海后没有停留,路虎沿G214国道一路向西北而行,横渡金沙湾大江,直赴梅里雪山,因为隔天要看日照金山,住宿选在了距雾浓顶观景台半小时车程内的一个民宿。
吃过晚饭,温毓君拉着闻辞闲聊了一会儿,闻辞能感受到,温毓君话里话外的试探,却也清楚那是善意的,他喜欢温毓君身上的感觉,是一种绝对平和,没有一丝棱角的温淑,和她说话,总是让闻辞想起自己的妈妈。
尽管她们有着天差地别的性格。
进屋前,温毓君把自己的羊绒披肩留给了闻辞,她摸了摸闻辞的手,说怎么会这样冰,一把手上,全是骨头。
“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呀,小闻,别仗着年轻消磨本钱。”风把温毓君的头发吹乱,“我先生前年动过一次小手术,他那时躺在病床上,我就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能让在意自己的人伤心。”
闻辞向来不太能接受浓烈的关怀,他出生在一个内敛含蓄的家庭,连一个“爱”字二十多年来都很难听到,于是此刻,也变得手脚僵硬,不甚自然:“谢谢阿姨……我会的,只是工作偶尔的不得已。”
温毓君看着他,叹了口气:“小闻,你还年轻,有许多事都没感受呢,没必要拼命。”
没必要拼命。
这和闻辞前半生信奉的人生信条截然相反,在面临人生无数个抉择口时,闻辞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要做就要做到极致,要不遗余力,要不留退路。
他没有可供支撑自己失败的家庭实力,也没有足够理解自己的父亲,成长的重担压在母亲身上,他只能告诉自己,要拼,要争……这样,妈妈就能少担忧一点。
不留退路,不过因为没有退路。
温毓君拍拍他的背:“别坐太久,露台风大。”
“谢谢阿姨。”
在阳台的玻璃门闭上时,闻辞不经意瞥眸,看到了站在背光处的汴之梁,他目光沉静,在黑夜中面色无波,长久地与自己对视。
不知道是何时站在那里的。
闻辞没有熟稔的开场白,只好捡着天边的星星说了一句:“今晚月色很好。”
皓月当空,满天星斗,唯一的遗憾,是东南角那片硕大的乌云,不知道等下会不会飘过来遮住月亮。
等走近了,闻辞才看到汴之梁手里的热水袋,一股暖热陷进闻辞怀中:“吃完饭没看见你,就猜到你在这儿。”
闻辞抱着个花花绿绿的暖手袋,直到暖意袭满全身,他才如梦初醒的抬起头:“你找我?”
汴之粱在对面坐下来,脱口而出:“想见你。”
明知道这样说会令气氛难堪,但他就是忍不住,高海拔的环境,似乎加剧了他抑制住的感情。
然而,闻辞的手放在羊绒披肩后,莞尔一笑:“想我没用。”
两人看着对方,此刻,竟格外坦诚。
很久,汴之粱败下阵来,笑着摇摇头:“闻老师,你就不能哄哄我,骗骗我吗?”
闻辞陷在柔软里,像一只耳朵被遮起来的小动物:“软弱的人才会用哄骗的手段,我说出口,就会负责到底,自然不喜欢虚伪的承诺。”
但说的话却一点也不柔和。
“真羡慕……”突然,汴之梁没头没尾这样一句。
“什么?”
“羡慕赵嘉鸣,曾得过你一句承诺。”
闻辞哑然。
在无声的对峙中,天边那抹乌云,已悄然偏移,挡到了月亮跟前。
一声叹息后,闻辞开口:“汴之梁,其实你并不了解我。”
他抓紧了怀里的热水袋,咬紧嘴唇,又松开:“不了解我的家庭,不了解我的过去,我以前是什么样子,我经历过怎样的事,又是如何成长,不清楚我的恶习,也没见过我不堪颓废的一面,这是很恐怖的……”
汴之梁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每个人都是复杂而独立的个体,就像冗杂繁琐的机械,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冒然去对其操控,只会是两败俱伤的下场,机器坏了,操纵者也会留下阴影。我不需要别人来理解我,靠近我,厌弃我,所有关系,到最后都是这样。”
“我习惯独身,汴之梁,别逼我。”
难得他说如此多,却不是因为好的方面,汴之梁坐在对面,沉吟很久,才道:“你没有给过我了解你的机会。”
闻辞能感觉到他现在无比清醒,且从容,但不知为何,胸腔内咚咚作响,快要震耳欲聋,令他难受,他干咽一口,平复好:“对,我知道我们没可能。”
“我和你不一样,不论是成长经历,亦或家庭构成,你不能预料与我在一起后,会面临怎样的问题,但我知道,所以请允许我擅自为这段关系做终结,就像沙漠里的骆驼,它们生来与海洋无缘。”
汴之梁神色一凛,纠正道:“有,纳米比亚沙漠海。”
纳米比亚沙漠,非洲西南部最古老最干燥的沙漠之一,在这片沙漠的边缘,一条长约1600公里的海岸线缠绕于此,本格拉寒流的杰作,使生长在这片沙漠的骆驼,有幸得见大海汪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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