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贾园

“安玉!安玉——”

粗粝的嗓音裹着风撞进门帘,贾园掀帘的动作带着股子不耐烦,黄铜门环“当啷”撞在门框上。他扫了眼空荡荡的柜台,墨绿的绸缎在柜台后堆得老高,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布卷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子。视线一转,才瞧见三人围在铺角的茶桌旁,宋要娣正给安炘续茶,安炘低头听着什么,侧脸在光里透着层瓷白,连耳尖的绒毛都看得清。

贾园的脚步慢了半拍,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宋要娣先瞥见他,手里的茶壶顿了顿,茶沫子在碗沿颤了颤。心里头早把这狗腿子骂了百八十遍——上个月才赔了两匹云锦,这会子又来寻事。脸上却堆起笑,起身时帕子在掌心攥出了褶:“呀,是贾总管来了啊!今儿是来挑新布?还是……”她眼风扫过安玉,故意把尾音拖长,“安玉在这儿呢,您找他?”

安炘端着茶碗的手指微顿。他来布铺这些日子,总听人喊“安玉”,却从没听过谁叫他本名“安万仕”。这名字像层薄壳,把那个总爱穿艳色西装的二哥裹得严严实实,倒让他瞧不真切了。

他侧过脸时,贾园正盯着他的侧脸发怔。安炘这才看清来人:嘴唇上一围小胡的胡子,收拾得干净;眼睛细长,眯起来时像条缝;最扎眼的是额头到眉骨那道疤,红里泛着白,硬生生把右边的眉毛劈成了两截。那道疤下的眼睛正黏在自己脸上,带着股说不出的打量,安炘皱了皱眉,转开视线时,茶碗底在桌面轻轻磕出“笃”的一声。

“啧。”贾园倒吸了口凉气,像被什么烫着似的,猛地拽过安玉往柜台后拖。安玉的内里衬衫被扯得歪了领口,他踉跄着跟上,听见贾园压着嗓子问:“那小子是谁?”声音里的急切几乎要漫出来,细长的眼睛亮得像淬了油的火星子。

“谁?”安玉摸了摸被扯皱的衣领,顺着贾园的目光看向茶桌,“你说坐那儿的?”

“就是他!”贾园的指尖点着柜台,指节泛白,“快说!”

“我弟弟啊,安炘。”安玉说着,忽然觉得不对——贾园这眼神,像饿狼瞅见了羔羊,直勾勾的,看得他后颈发毛。他低头瞥了眼自己身上的孔蓝色的衬衫,领口还别着朵绢花,再瞅瞅安炘——棕色外套叠放在旁边凳上,里面的白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半截清瘦的手腕,就那么安安静静坐着,倒比铺里最上等的杭绸还耐看。

贾园的目光在安炘背影上缠了两圈,又落回安玉身上,嘴角扬了扬,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我们贾府,还差些红绸。”

“哎哎,有有有!”安玉赶紧摸出账本,笔尖在纸上划拉,“贾府要红绸,再加些匹布?”

“十匹。”贾园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眼睛却还瞟着茶桌方向。

“十匹红绸,记下了!”安玉的笔尖在“十”字上顿了顿,墨点晕开个小圈,“今日送还是明日?”

“明——”贾园拖长了音,视线在安玉慌乱的脸上打了个转,又飘向安炘那边。安炘正低头听宋要娣说话,侧脸的线条软乎乎的,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片浅影。贾园忽然改了口:“今日午后送来。”

“啊?这就备!”安玉连忙翻找存货单,指尖在纸页上乱划。

“等等。”贾园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账本,指甲在纸页上掐出个印子,“我说了,要你弟弟送。”

安玉的笔尖“啪嗒”掉在账本上,墨汁晕开个黑团:“什、什么?我弟弟?安炘?”他猛地回头看茶桌,宋要娣正给安炘倒茶水,两人凑得近,不知在说什么悄悄话。“他不懂这些的!还是我去,我熟门熟路……”

“安玉。”贾园的眼睛眯成了条缝,疤底下的眉毛挑了挑,语气里的威胁像冰碴子往人脖子里钻,“我说了,就要他送。不然——”他顿了顿,看着安玉瞬间发白的脸,“你清楚后果。”

话音刚落,不等安玉应声,贾园已经转身掀帘而去,黑布鞋踩在青石板上的声音越来越远,倒像踩在安玉的心尖上。

安玉捏着账本的手发起抖。让安炘去送?他那弟弟,连布卷怎么捆都未必知道。可……贾府是什么地方?上个月不过送错了匹素纱,就被他们账房先生指着鼻子骂了半宿,最后还得赔上两匹云锦才罢休。真惹恼了他们,这布铺怕是都要被拆了。

他深吸口气,把账本往柜台上一摔,磨磨蹭蹭地凑到茶桌旁。宋要娣正给安炘递橘子,见他过来,眼皮都没抬。

“那个……阿炘啊。”安玉搓着手,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讨好,“哥,有点事想麻烦你。”

安炘抬眼,眼里还带着点疑惑:“二哥,什么事?”

“就、就是刚才那个贾总管,”安玉的目光瞟向门口,“他说午后要送十匹红绸去贾府,指定了……要你去送。”

“什么?”宋要娣“嚯”地站起来,手里的橘子皮掉在地上,“不行!”她攥住安炘的胳膊,指尖都泛白了,“炘哥儿不能去!安玉,你忘了去年李木匠的儿子,就因为给贾府送了回家具,被他们府里的姨太太缠上,最后被打得躺了三个月?那地方是龙潭虎穴,不能去!”

“宋要娣!”安玉突然拔高了嗓门,胸口起伏着,“你就知道护着他!不就是送个货吗?能掉块肉?你是忘了贾府的手段!真拒了,咱们这铺还开不开?你想让轩哥儿跟着咱们喝西北风?”

“你——”宋要娣气得脸通红,正要再争,安炘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嫂嫂,没事的。”他声音温温和和的,带着安抚人的力量,“不过是送趟布,送到就回来,不会久留的。”

“炘哥儿你……”宋要娣看着他清亮的眼睛,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知道这孩子的性子,看着软,实则执拗得很。

“我跟你一起去。”宋要娣咬了咬牙,“他只说要你送,没说不让旁人跟着。咱们送去就走,不给他们留机会。”

安玉站在旁边,看着宋要娣拉着安炘低声嘱咐,那股子护犊子的劲儿刺得他眼疼。他像个局外人,站在自家布铺里,倒成了个催着弟弟往火坑里跳的恶人。他悻悻地转回身,踢了踢脚边的橘子皮,皮屑沾在鞋面上,像撒了把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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