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园跪在冰凉的青砖地上,额前的汗珠子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有几滴砸在地上,洇开小湿痕;还有几滴顺着眉骨滑进眼里,咸涩的热流刺得他眼睛发酸,却只敢飞快眨了两下——连抬手擦汗的胆子都没有。他垂着眼,睫毛抖得像被风吹的蝶翼,眼角余光里,只能看见贾樟柯宝红色的袍角停在离他半步远的地方。
方才还热热闹闹的主厅早散了大半。宴客们被方才贾樟柯骤然沉下来的脸吓走了,桌案上还留着没吃完的菜,汤汁洒了一地,几个没来得及撤走的酒壶歪歪扭扭倒着,红绸在风里晃,光线把人影投在墙上,忽长忽小,瞧着格外瘆人。仆役们缩在角落不敢动,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敢用眼角偷偷瞟着厅中央——贾樟柯背着手站在那里,脸色黑得像泼了墨,谁都猜不透他这火气是冲谁来的。
“砰砰砰——”贾园把额头往地上磕,一下比一下重。青砖硬得硌骨头,没磕几下,额角就渗出血来,混着汗黏在皮肤上,又腥又热。他不敢停,嘴里含糊地念着“小的该死”“小的办事不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宴客彻底散尽后,厅里更静了,贾园嗦嗦着的声儿。贾樟柯慢慢转过身,目光落在贾园身上,越看眉头皱得越紧。突然抬脚,“啪”一声脆响——他没踹人,是一耳光扇在贾园脸上。
贾园被扇得侧倒在地,半边脸“嗡”地一下麻了,跟着就火烧火燎地疼。他不敢揉,连滚带爬地跪回原位,左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来,红得像块熟猪肝。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贾樟柯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往人心里扎,“让你盯着人,人呢?眼皮子底下都能跑了,留你还有什么用?”
“是是是!小的蠢!小的瞎!”贾园连忙往前蹭了蹭,膝盖在地上磨出两道白痕,他仰着脸,肿起来的左脸让他说话都漏风,却还是拼命堆着笑,“老爷教训得对!小的这就去办!这就去!”
贾樟柯慢悠悠转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扳指是暖白色的,在烛火下泛着润光。他盯着贾园肿起来的脸看了半晌,突然弯下腰,伸手掐住贾园的下颚——指腹用力,捏得贾园疼得龇牙咧嘴。
“你说,”贾樟柯的指尖又加了几分力,语气却软乎乎的,像在问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我是不是下手重了?你瞧瞧你这脸。”
“没!没有没有!”贾园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却不敢挣扎,只能梗着脖子往好处说,“是小的该打!小的办事不牢,误了老爷的事,别说一巴掌,就是十巴掌也是该的!老爷打得对!打得好!”
贾樟柯“嗤”了一声,松开手。贾园的下颚上立刻留下几道红指印。他直起身,从袖袋里抽了块雪白的帕子,慢条斯理擦了擦手指,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安玉那边,”他擦完手,随手把帕子丢在旁边的茶柜上,帕子落在没喝完的茶碗边,溅起几滴茶水,“也就那么点能耐,去办干净了。”
“是!是!小的马上去!”贾园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起身。膝盖麻得站不稳,他踉跄了一下,偷偷抬眼瞟了瞟贾樟柯——见他没看自己,才敢哆哆嗦嗦地躬身,一步三回头地往外挪,几乎是半瘸着跑出去的,生怕跑慢了,又要挨顿罚。
“老爷~”
娇滴滴的声音从厅外传来,拖着长长的尾音。是那个刚进门的姨太,红旗袍的开叉还歪着,头发也有些乱,大约是听见动静赶过来的。
贾樟柯没回头,手指在太师椅的扶手上轻轻敲着,指节叩在木头面上,发出“笃笃”的声儿,节奏慢悠悠的,透着股说不出的阴冷。
女人快步走到他跟前,一下扑进他怀里,胳膊软软地缠上他的脖颈,指甲涂着艳红的蔻丹,在他衣领上轻轻划着。“老爷,方才听外面闹哄哄的,客人们怎么都走了?”她把脸贴在贾樟柯胸口,声音甜得发腻,“我这不放心,赶紧来瞧瞧您。”
贾樟柯垂眼,看着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那手小巧,指甲尖削,正不安分地往他衣襟里探。他突然抬手,抓住了那只手。
开始时只是轻轻握着,指腹摩挲着她艳红的指甲盖。女人还以为他要温存,笑得更娇媚了,往他怀里又蹭了蹭。可下一刻,贾樟柯的手掌突然用力——
“唔!”女人疼得闷哼一声,脸上的笑僵住了。贾樟柯的指节捏着她的指骨,力道越来越重,她的手指被捏得变了形,指缝泛白,连带着手腕都开始发抖。
“老爷……疼……”她想抽回手,却被捏得更紧。疼意顺着骨头往心里钻,眼泪瞬间涌了上来,顺着脸颊往下掉,砸在贾樟柯的衣襟上。
贾樟柯没松劲,反而盯着她扭曲的脸,眼神冷得像冰。他看着女人疼得嘴唇发白,看着她眼泪混着脸上的胭脂往下淌,直到她快疼得喘不上气了,才慢悠悠地松了手。
女人的手“啪”地掉下去,手指还保持着被捏的形状,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连动一根指头都钻心地疼。她不敢再靠近贾樟柯,“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连哭都不敢大声。
贾樟柯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睛眯了眯。他看着三十出头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露出光洁的额头,平日里总带着副儒雅的样子,可此刻眼神里的算计,像毒蛇吐着信子,黏在人身上就让人发寒。“听说,”他慢悠悠开口,声音平得听不出情绪,“你认识个叫宋江铃的?”
女人浑身一僵,连忙点头,哽咽着回话:“是……是,我认得她。”她偷偷抬眼瞟了贾樟柯一下——见他正盯着自己,赶紧又低下头,咬了咬被眼泪泡得发涨的下唇,飞快地说:“宋江铃带着个孩子,是个女孩……安玉……安玉常带她们母女出去,具体做什么我不清楚……但安玉待她极好,她前一天说想要什么,安玉第二天准能给她送来——钱、料子、还有西洋来的口脂香膏,从没短过……”
她越说越急,生怕漏了什么,也怕多说错话,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够了。”贾樟柯打断她。
女人立刻闭了嘴,大气不敢出。
贾樟柯往后靠在太师椅上,手指又开始敲扶手。“你去把宋江铃约来,”他顿了顿,语气突然软了些,像在商量似的,“你们不是住在同个巷子口吗?就说你新进门,喊邻居来尝尝喜糖,也是应当的,你说呢?”
他侧过脸,烛火落在镜片上,挡住了眼里的光。女人却像被那看不见的目光钉在了地上,吓得身子一抖,连带着受伤的手都跟着抽痛起来。“是……好的……我知道了……”
“嗯。”贾樟柯这才满意似的,站起身,伸手把她拉了起来。他的手指碰到她胳膊时,女人吓得缩了一下。“看看你。”他拍了拍她旗袍上的灰,语气竟带了点虚伪的温和,“跪在地上像什么样子?地上凉,仔细伤了身子。”
说完,他没再看她,转身往内室走。袍角扫过地上的烛泪,留下一道浅痕。
他的脚步声刚消失在屏风后,女人就像脱了力似的,“噗通”又跪回地上。她死死抓着胸口的衣襟,心脏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疼得她喘不上气。受伤的手还在抖,指骨的疼混着心里的怕,让她眼前一阵阵发黑。她哪里不明白——贾樟柯哪是让她约邻居?这分明是把她当成了勾人的饵。可她不敢不应,在这贾府里,她哪有说不的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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