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贾家大院

午后的日头毒得像泼了火,石板路被晒得发烫,鞋底子踩上去都觉着火燎燎的。宋要娣扶着布卷的边角,指缝被勒出红印,安炘跟在她身侧,衬衣后背早洇出片汗湿的印子,却还伸手想替她扶布匹——被宋要娣眼疾手快拍开了:“别碰,沉。”

到了贾府朱漆大门前,门环上的铜狮被晒得发亮。宋要娣拦下个端着铜盆往外走的佣工,那佣工穿着灰布短褂,衣身工整,见是宋要娣,眼皮都没抬。宋要娣从袖袋里摸出银币,指尖在他胳膊上轻轻碰了碰,银币顺着布料滑进他袖口。佣工身子一僵,低头摸了摸袖口,立刻堆起笑,连盆都顾不上端稳了:“您稍等!我这就去喊贾总管!”脚步噔噔噔往里跑,铜盆在手里晃得叮当响。

没片刻,贾园就带着几个壮汉出来了,壮汉敞着怀,黑布褂子被汗塌在身上。他眼角扫过宋要娣——见她半步挡在安炘前头,胳膊肘微微往外撑着,像只护崽的母雀——细长的眼睛眯了眯,嘴角却勾着笑:“宋老板娘跟安少爷辛苦啦!这么热的天跑一趟,快进来喝杯凉茶再走,院里刚镇了井水的,解乏!”

“哈哈,多谢贾总管好意!”宋要娣干笑着往后退了半步,布卷往壮汉手里推得更快了,“铺里还堆着好几家的货没送呢,耽误不得,我们这就回——”

“宋老板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贾园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点不容拒绝的劲儿,“是瞧不上我们贾府的茶水?还是怕我们贾府的茶,不合胃口?”

宋要娣的笑僵在脸上。她怎会不知道贾府的分量?申城半数的茶馆、饭店都从贾府进茶叶,连布铺染布用的靛蓝,有时都得托贾府的路子买。真要是得罪了,往后别说是做生意,怕是连染坊都不肯接他们的活。她偷偷拽了拽安炘的袖子,低声道:“进去坐坐就走,紧跟着我。”

安炘点点头,垂着眼帘跟在她身后。

进了贾府才知什么叫“大户”。十匹红绸早被壮汉们扛进院里,几个丫鬟正踩着梯子往檐下系,红绸子顺着廊柱垂下来,风一吹就簌簌地晃,地上的影子跟着扭,倒像有无数条红蛇在青砖上翻舞。前院早摆开了摊子,霎时想到安家大院,旁边有人敲锣,有人撒碎红纸屑,闹哄哄的像赶庙会。

贾园没带他们往大厅去,反倒引着往主厅走。快到主厅时,贾园脚步一拐,凑到个摇着折扇的男人耳边嘀咕——那男人穿着宝蓝长衫,腰间系着玉带,正是贾府的主子贾樟柯。宋要娣眼角余光瞥见贾樟柯听完就挑了挑眉,扇子往鼻尖上点一点,又凑回贾园耳边说了句什么。贾园立刻点头哈腰地笑,眼角却不住往宋要娣这边瞟,那眼神亮得像盯猎物的狼。

宋要娣心里咯噔一下,拉着安炘往角落的桌子挪——那桌子挨着廊柱,不显眼,却能把主厅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主厅里早摆开了十几张桌,碗碟筷子摆得齐整,几个仆役端着盘子穿梭,竟没把这宽敞的厅子填个半满。安炘垂着头,手指抠着桌沿,宋要娣方才反复叮嘱过:“少看少说话,别让人注意到。”他记着呢。

可厅外的热闹实在太吵了。敲锣的“哐哐”响,鞭炮“噼里啪啦”炸得人耳朵疼,还有人吹唢呐,调子喜庆得发腻。安炘长这么大,只见过安万仕当时娶亲,不过年岁久远,徒然忘却了。他忍不住微微抬了抬头,眼角余光扫过那些撒花的丫鬟、咧嘴笑的仆役,好奇得紧。

“嫂嫂,”他凑到宋要娣耳边,声音压得低低的,“你嫁进来那会儿……也是这样的吗?我记不清了。”他那时才几岁,只模糊记得红盖头,别的早忘干净了。

宋要娣手里捏着块没动过的点心,闻言顿了顿,把点心放回碟子里:“早忘了。”她嫁安玉时,全是两个陌生的人,好似外面张灯结彩的喜庆是别人婚礼一般,根本不多想那些,只记得那颗树的红绸一直留着。

正说着,厅外突然静了静。只见个穿正红旗袍的女人扭着腰走进来,旗袍开叉到大腿根,走路时白生生的腿肚一晃一晃的。贾樟柯立刻迎上去,拉着她的手笑,厅里的人“哗哗”鼓起掌。宋要娣眼尖,瞅见贾樟柯笑着回礼时,眼睛却在厅里扫来扫去,像在找什么人——那目光扫到角落时,她赶紧拽了拽安炘的袖子,把他往自己身后按了按。

“炘哥儿,”她贴着安炘的耳朵说,气都不敢喘匀,“等会儿贾樟柯送那姨太去新房,人一散我们就走,脚底下快点。”

“嗯,知道了。”安炘的声音有点发紧。

宋要娣死死盯着贾樟柯的动向。果然,没片刻他就搂着那姨太往外走,厅里的人跟着起哄,乱糟糟地往外涌。宋要娣刚要起身,眼角突然瞥见个眼熟的身影——是贾园,正堵在通往大门的廊口,眼睛直勾勾往这边瞧。她心里一慌,忙扯了扯安炘,两人对视一眼,都懂了对方的意思。

他们绕着桌子外圈走,桌旁的人正忙着碰杯说笑,谁也没留意这两个不起眼的客人。安炘低着头,肩膀几乎贴着宋要娣的胳膊,两人踩着地上的碎纸屑,脚步又轻又快,嘴里不停念叨着“借过”“对不住”。

刚走到主厅门口,迎面撞上群往里涌的仆役。宋要娣被不远处的人影晃了神,让安炘胳膊肘蹭到个人的袍角——抬眼一看,竟是折回来的贾樟柯!贾樟柯愣了愣,正要转头细看,后面的仆役又挤上来,撞得他一个趔趄,再回头时,早没了那两人的影子。

一出贾府大门,宋要娣腿都软了,扯着安炘就往街边跑:“黄包车!黄包车!”

街口停着辆空车,车夫正蹲在树底下打盹。安炘刚要往上迈,身后突然有人开口:“咦?这不是送布的老板娘吗?怎么走这么急?”

是贾府的个老妈子,抱着盆脏衣服往河边去,正斜眼打量他们。宋要娣心一横,把安炘往车上一推:“去南巷布铺!快!”又摸出两枚银币塞给车夫,“麻烦您快点!”

她转身对着那老妈子笑,脸上堆出急色:“哎呀!您瞧瞧我这弟弟,许是天太热中了暑,脸都白了,我得赶紧送他去看大夫!本来还想多留会儿沾沾喜气呢,真是可惜了!”

老妈子的眼睛在她身上溜了溜,没说话。宋要娣咬咬牙,又招了辆黄包车,摸出枚银币走到老妈子跟前,把钱往她手里一塞——银币沉甸甸的,在她掌心硌得慌。“这点意思您拿着买点茶水吃,”宋要娣笑得更热络了,“今日可算开了眼,贾府娶姨太都这么气派,真是大户人家!”

老妈子捏了捏掌心的银币,指腹蹭过冰凉的边缘,嘴角抿出个笑,没推辞,飞快揣进怀里:“老板娘快去吧,别耽误了少爷看病。”

宋要娣这才松了口气,转身跳上黄包车:“走!跟紧前头那辆!”

车夫蹬起车,车轮碾过石板路,发出“轱辘轱辘”的响。宋要娣回头望了眼贾府的大门,红绸子还在檐下晃,可她只觉得后背的汗凉飕飕的——方才在主厅角落,她早瞧见贾园盯着他们的方向跟贾樟柯说了句什么,贾樟柯那眼神,分明是盯上安炘了。

而街角的树影里,那个接了钱的老妈子正望着黄包车远去的方向,嘴角的笑慢慢淡了。她从一开始就瞧见那两人急匆匆往外走,尤其看清安炘的脸时,心里早咯噔一下——贾樟柯本就爱收集美人,不计男女。她摸了摸怀里的银币,转身往贾府后厨走,脚步比来时快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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