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画舫

“夫妻与母女是不同的。若是你有心事,你不会与孩子说,但夫君就是那个你可以倾诉之人。躺在他身旁,便能够安心入睡。你们之间会吵会闹,会有怨有恼,但不会有秘密。”

是这样么?或许是天家薄情。母亲已经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了,宫中生活于她每日仍是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半步。母亲之于父皇,再后来之于姜家老爷,或者她能见识过的许许多多的女子,她们与夫君的情谊大都平淡如水,而对其他女子的感情却汹涌澎湃,比如怨恨,比如妒嫉。

杳杳静静听着,第一次听闻这样的诉说,心头忽然涌上温暖的感觉。她抬起手,支着窄小的下巴,深思变得悠长。

任素见夫人不再说话,蹙眉陷入沉思,不由得惊慌自己失言。

“是我多言了,请夫人降罪。”

杳杳丝毫没有不悦:“让你和茸茸跟着章阁主,本就是督主允的,你今日谢我,本就是我受之有愧。”

“妾看了这么多年,难道看不出吗,督主大人对夫人有情。见你看茸茸欢喜,这才应了下来。”

杳杳错愕地望着她。

很快觉得荒唐。

方才是有那么一瞬,她心头想到了梁应渠。

想到他们曾经也是争执、吵闹、甚至彼此威胁,但在需要的时候仍然会出现。

但是……那也是泾州的时候了。

如今,他们各怀心事,彼此利用、彼此牵制。

只不过杳杳确实气恼他时冷时热,搅得她心绪不宁,却又担心极了他会受伤难过。

这是喜欢吗?是像任素对章跃那样的喜欢吗?

这未免也太可笑了。

杳杳转念一想,若是他碰到这样的人了呢。比如秦小姐,他也许有一天也会像章阁主对夫人那样,想与一个女子上元看灯,中秋赏月,夜夜相拥而眠么。

她提起茶壶,发现里头已经空了。

杳杳往屋外唤:“阿碧,再添壶茶。”

任素是个聪明人,见杳杳深思恍惚,将面前茶杯里的茶恭敬地饮尽,立刻站起身说道:“都怪我一时说得兴起,忘记了时辰。若夫人没有旁的吩咐,我就先告退了。”

杳杳点头,叫阿碧送她出去,笑着说:“不打搅,我确实喜欢同你说话,也喜爱茸茸。”

任素欣喜地露出笑容,退着身出去了。

杳杳独自坐在窗边,回味任素说的话,她心中忍不住想,若是母亲过得是这样的一生该有多好,做一个寻常百姓的妻子,被尊重、被呵护,互相相爱互相扶持。

推窗见景,外面清风拂动,花枝轻摇。

客栈沿街,杳杳住的这间却是上好的客房,房下是侧门,方便贵客通行。

见到一人折身从马车中走出来,甫一抬首,与窗子里的她遥遥望来。

杳杳想到刚才任素的话,没由来地慌神,几乎要立刻起身。可想到梁应渠又未能听见,不过是自己多虑,这才又放松下来。

风是越发的暖了,连着这天也黑得迟了。

方才朦朦胧近黄昏模样的时候,秀水过来传信,说是船在内河渡口等着了,请夫人准备准备移步。

杳杳怪异问:“这是做什么?这就起航了么,从内河道走,咱们是换船了不成?”

她本就觉得督主今日回得早,莫不是哪方又起了杀意临时要走吧?

可明日还要与泉家少家主见面,这时候走,岂不是前功尽弃?

她这心头一连串疑问,该问的不该问的,都还没问出口,秀水笑着答:“大人听闻章跃阁主要带夫人孩子夜游河景,便想着也叫夫人同行。船自然是要换的,夫人莫急。”

杳杳颔首应了。心里头犯嘀咕,这就更奇怪了。

广昌县虽小,城中央的河道却宽敞。

客栈位置得天独厚,穿过三条小巷,步行便能来到内河的渡口。见到了,杳杳方才知道秀水在笑什么。她问是否换了船,那真是出洋相。渡口停的都是画舫和小舟,大小和宝船相比,称得上天壤之别。

小舟除了撑船的船夫,只能在另一头坐上一至二人。画舫则要宽敞得多,雕梁画栋,翘脚飞檐,杳杳从未见过,远远一眼,就止不住啧啧称奇。

章跃一家候在渡口,等他们夫妇上了画舫才敢入座。茸茸被章跃抱在怀里,任素靠在夫君身边,眼中都是笑意。他们身后是黄昏将近的橙黄色天际,江水也被印得黄澄澄的,如有万千金蝴蝶,于镜面上振翅。

杳杳心中暗道,这样一看他们倒是很有夫妻相。

母亲从前常说,民间都说夫妻二人若是感情和睦,相处越久眉眼间就会越相像。

宫里头就不兴说这个了。遑论撑得上正妻的只有皇后,若是谁敢说上一句和皇帝眉眼相似,岂不是造了反了。但今日看来,这说法却挺有些眉目的。

茸茸兴冲冲地朝他们挥手。

章跃一家行了礼,也随着他们一起进了画舫。

一进舫,除了督主,余下的人都被这奢靡的布置震撼得倒抽了口凉气。

舫船中央是端正的长形,两边的坐席都是包了软布垫子的,杳杳定睛一看这锦布上密密麻麻的刺绣,穿针引线地描摹了江南水乡之景,建筑精巧,民俗各异。被折进去面向地面的布段上,甚至还绣着吃着糖葫芦的小人。

茸茸已经在画舫内自在地跑动,章跃拖家带口的与督主同船,又要顾着茸茸不能冲撞,坐立不安地满头大汗。

任素却是稳重些,心情很是不错,指尖抚着缎子道:“就这么一小块坐垫,就该要多少绣娘没日没夜地绣上多少天呢!都说江南富庶,竟这般富庶。”

杳杳细细看着,不仅是坐垫,画舫内顶上雕着祥云仙鹤,又描了江南的彩绘,正是栩栩如生。

梁督主坐在靠近船首的位置,只有船首船尾的坐席旁有个小小茶台,他一身素白襟衣,未带发冠,只有两条浅兰色发带垂在胸前,像个风度不凡的商贾人士。

杳杳目光落在茶台上问:“这画舫奢侈,可茶台为何做的这般小?在这游河不兴饮茶吗?”

梁应渠松泛地靠着:“这画舫原本中央是床,你将坐席下方的木板拉出来,就能看见。”

杳杳觉着广昌这地方不大,但是会享受。放着好好的客栈不睡,睡画舫,当真是诗情画意。

章跃一脸地想说道说道,看了眼船内兴高采烈的茸茸,却是欲言又止。

画舫从渡口出发,寂寂摇过窄道。眼见着天色渐暗,河道两旁愈走愈宽,星星点点的灯燃了起来。章跃往外看了一眼,便道:“督主、夫人,我们到了,便先行一步了。”

杳杳觉得奇怪,这不是刚到么。

茸茸似乎早被叮嘱过不许耍赖哭闹,立刻乖乖地被抱下船去。

梁应渠看出她的疑惑:“这儿也有个渡口,可以上岸游玩。”

杳杳问他:“那我们为何不去?”

昨日秀水同他说,任素找夫人在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看起来很喜欢她和茸茸。梁应渠便多问了句章跃,是否要带她们母女二人游一游江南,于是才有了这一刻钟的同游。

但杳杳还真是够喜欢的。

梁应渠冷眼问:“你认为他们难得团聚,很希望我们跟着一起?”

杳杳觉得是这么个道理,但道:“那您一开始不就可以直接给他们安排只别的船。”

梁应渠倒是真被她问住了。

秀水赔着笑脸:“督主是看您喜欢他们,于是才提出来顺便送他们一程。”

杳杳也被说住了,只好作势瞧瞧窗外。说闲话的这一会儿功夫,再往外望去时,夜已如泼墨之色,沿河的店铺都吊起了红殷殷的八角灯笼。这在汴京,是要靠近年节才会高挂的,这岸上的灯笼和河面映着的灯笼,随着船上晃晃摇摇的,搅得人像是在梦里一般不真切。

待黑暗的伪装卸下,河面上开始出现更多的画舫,许多画舫上摇起了灯笼,灯笼被竹篓似的罩子罩着,雕花的样式是身姿曼妙的女子,经过时便有扑鼻而来的脂粉气。

再一会儿功夫后,河面上开始起了婉转的歌声和朦胧的乐声。

整个河面都笼罩在暧昧而混沌的柔光中,与前两天白日里的广昌县完全扯不上关系。

杳杳惊呆了,坐在窗口往外看,正好经过一座画舫,窗子是五连大开着,垂着纱帘,舫内瞧不真切,似乎能瞧见一些曼妙的身段,旋转下腰柔软而舞。

杳杳哪见过这种场面,瞧得就差没把脑袋送出去了。

“这不就是一座一座小小的望月楼吗?这些姑娘都是卖艺的?”她来劲了:“我是否问个银钱,便可叫她掀了帘子唱一曲?”

他瞧她兴奋,淡淡地解释道:“这些姑娘是要请客人上船的。”

谁料杳杳是半点没听出旁的意思,眼珠子都已经钉在往来画舫的窗上了。

“去她们船听曲儿,也行,也行。”

秀水嗤笑一声解释道:“这些女孩儿都是从四面八方买来的,但从小过的日子比平头百姓家的闺女还金贵,吃穿用度样样都是拔尖儿的,无事也不露面。就是放到汴京城里也不跌份儿。赚的不是听曲儿的银钱。”

梁应渠长眉一跳,目中含了点笑意:“还上船吗?”

杳杳脑子轰得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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