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心意

清晨,阳光萦绕着两扇半掩的菱花窗缝隙,丝丝缕缕铺洒,鸟雀声近如耳畔,浮尘于光亮中如细水游动。杳杳睡得安稳,推窗时正见梁应渠穿绯服戴乌纱帽,于两列躬身的侍卫开列的夹道中,上了马车。

车夫一扬鞭,惊起客栈房檐角黑瓦片上停栖的鸟雀,似是砸碎了大片浓密的白玉兰与紫藤罗拢着春雾,叶丛中裂出幽幽之香。

泉家少家主泉熙裕落脚广昌,与杳杳就约见在典当行外的茶楼里。

还是泉字号。

二楼雅间临窗,甫一入门,撞入眼帘的便是一团火红。

茶楼雅间装饰素色淡雅,红衣浓艳得灼眼,如日出时分被烧红的云。泉家少家主已早早候着。他未戴任何发束,只缠了条同样乌墨色的发带,墨黑长发漫不经心地铺泻火红的衣袍上,像是刚从浴桶中走出来。

泉熙裕靠在轮椅里,分明极瘦,却盖不住极高的身量。问礼的目光投来,却带着若有似无的不羁。

这是不加掩饰的华贵。

难怪百姓家曾有流传,称泉家的少家主为南方的小皇帝,也是南境的太阳,无论多穷苦的地方都有泉家的照耀。而只要有泉家的照耀,多么贫瘠的土壤都能够长出新鲜的生意。

见到杳杳他抬了抬手掌,示意落座。

一双素净的男子之手端起炉上的麒麟茶壶,压盖掀顶,轻轻一擦,澄澈的碧色新茶注入瓷盏中——这一套行云流水,但见火红色衣袖浮动,碧茶翻滚,堪比画中人。

他夹起一盏,对杳杳说道:“姜姑娘,请看茶。”

她只是客气地尝了尝,霍然一惊。唇齿间顿时芳香四溢,堪称惊艳。

杳杳不敢置信地抬起头,眸子里盛满诧异:“以陈年梅雪、新春杏露泡制乾坤山银针,少家主的茶真是太奢侈。”

别提自己当下的身份是姜家小门户出来的督主夫人,这样的茶,奉到御前都算得上珍贵。

泉熙裕挑眉,张扬的笑容绽开在面上,对她称呼从姜姑娘改回了尊称督主夫人。像是结束了寒暄。

他敲了桌上的小磬,来人将姜杳在典当行当予的钗子带了过来。钗子被妥善放在木盒子里,绒格儿做底,以蜀锦缎子覆着,好像在教导杳杳,好东西该这么细心爱护才是。

“上好的钗子,督主夫人为何要当?”泉熙裕眨眨眼问:“还是,你要见我?”

姜杳截住他的话:“确实想见。”

泉熙裕表情微变,眼中含笑,却多了几分诡异:“也不知道梁督主知不知道?是否会介怀?”

杳杳嫣然笑道:“他自然知道。”

她下巴向外一扬,“喏”了一声。邻窗的街道上守着二人:“出门就跟着了。”

“那你就不怕……”

泉熙裕眼眸雪亮,语调有意暧昧拖长,停顿恰到好处。

杳杳看着他,笑意中也有些许猖狂:“为什么要怕?督主不也见了您妻子秦梦么,若是您的岳丈有意使清秋妹妹嫁进梁府,我们也算是结了亲,有什么见不得的。论起辈分,我还得称您一声姐夫。”

泉熙裕哑然失笑,他这小半生攀亲之人门庭若市,这个说法倒是有头有尾,却也有够不像话的。

“有意思……”他怔了半天,只好低低地笑了:“你要见我,所谓何事?”

杳杳看着他,慢吞吞地说:“想劳烦泉少主指点,我想要做点营生。”

这个由头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泉熙裕只是看似随意地靠着,整个人的肌肉胫骨实则都是绷紧的。慵懒背后是深不可测的城府。

他抬起手,拿指尖点了点钗子说:“你拿这个,对我说想要做点营生?我泉某也是生意人,这般上好的茶,只敬贵客。坦白说,今日来是想开门做个生意,我有意将它们正经买下来,价钱由夫人您出。”

杳杳以为他是顾忌自己监琮阁夫人这道身份,与她会面。原来真是做生意来了。

泉熙裕见她面色变了变:“还是说督主夫人压根不知道这两枚钗子有多昂贵?”

原来改设庆立年号之时,南燕妄图趁虚而入,慕容家稳固几十载的南燕之盟一夕破裂。

说起来南燕新帝也是号奇人,敢打敢投降,没少折腾。因为大庆国库空虚,但凡和谈条件能谈拢,南燕付出的金银珍宝够有诚意,便也就搁置了,不再乘胜追击。

后来永家除了汴京的将军府,径直在鹦州靠南的边境处设了私邸,也因此朝中地位水涨船高。有了颇多佳话。像是大庆镇国吉祥物,隔三差五地打上一回,赢了便收点钱。

可是这些年中,就有一回投降求和,宣帝终于不乐意了。慕容沛忠怀柔,可宣帝武将出身,从来是一身硬骨头。早就想要打个痛快了,便称上贡的东西不满意。最后是永家出面调停,说是恰逢年节雨水短缺收成太少,一旦开战粮草和兵器都面临窘境。

南燕那头添了些和谈的筹码,这里头就包含了一枚红宝石和一枚绿碧玺。

后来宣帝一并赏给了监琮阁阁主。

“这个簪子想必是找汴京城外的良老师傅打的。”泉熙裕笑了笑:“良老师傅闭门谢客三整日,连我都不见,现在算起日子,恐怕是在给你做聘礼呢。”

她是认得好东西的,但她只以为是梁应渠得的稀罕赏赐,随手送给了自己。再触到簪子时,杳杳忽然觉得它们沉甸甸的,心里不是滋味。

依稀记得那日鹅毛大雪,漫天洋洋洒洒,她去求梁应渠娶自己。

杳杳拿着那半张地图,以为自己兵行险着。等待答复的那三个日夜,监琮阁还偏巧在外地有公务,她在卧房等,去梁府门前等,漫长得像是过了半辈子。

直到现在,杳杳也以为自己求了最不该求之人。

梁应渠是她离宫后第一个信任的人,第一个鼓起勇气纠缠的人。起先是邻居,后来是兄长、是师父,再后来是旧人,如今是让她心绪起伏,又深怀恐惧之人。

可是如果让她现在知晓了,在漫长的三日里,他甚至抽时间去细细为她打过簪子,杳杳不由得心头微滞,指尖陷入掌心。

杳杳微张了嘴,脸色微赧,表情十分复杂,又是怀疑,又有些受宠若惊。

泉熙裕见杳杳一脸官司的模样,眼角弯起,憾叹道:“看样子夫人是没法割爱了……”

杳杳不置可否,打断了他的话,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道:“泉少家主,看来您欠了我五千两。您若是不愿给我也无妨,就请收了我这个学生。”

“五千两?”泉熙裕露出不明之色,问:“我的当铺没有收你的簪子,何来欠债一说?”

“这簪子上还残留了一点墨泥印痕,我没猜错的话,您下头的师傅是拿去拓印了样式吧。泉家的生意果然是细节之处见真章。”

杳杳伸手,阿碧会意地递上算盘,她伸手将算珠拨得飞快,边算边对他道:“拓印的珠宝首饰通常要收原样式三分之一的价钱,我这两枚簪子您也知道价钱不可估量。我就算四千两的拓印费用,加上损毁五百两,利息五百两,也就是差不多五千两了。”

泉熙裕放长吁口气,苦笑道:“敢问督主夫人还需要泉某教什么呢?”

杳杳正色问:“我听闻早年泉家生意上有些亏空,后来又东山再起,故此想问一问,是有什么精巧之道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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