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在意

“药好了,趁热服下。”

白芷将药碗稳稳放在榻边的小几上,目光坦荡地扫过两人,随后取出一方干净的素帕递给白雪霁,“劳烦白娘子,稍后喂东家服药时垫着些,莫烫着。”

白雪霁接过素帕,有些愕然。

白芷微微一笑,随后极其自然地俯身,伸手探了探钱七郎的额头,又轻轻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动作熟稔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钱七郎也极其配合地微仰着头,眼神平静地接受着检查,那份默契让白雪霁心头那点莫名的滞涩感又冒了出来。

“嗯,脉象稍稳了些。”白芷收回手,看向钱七郎,秀眉微蹙,语气带着医者的严肃,“只是东家此番损耗甚巨,寻常剂量恐难速效固本。需得加大‘九魂散’的用量。只是……”

她顿了顿,露出一丝为难,“此散中那味‘百年雪阳藤’,阁中库存按东家平日的用量是足够的,但若按此次所需加大三成,便捉襟见肘了。”

钱七郎闻言,眉头也微微皱起。

白芷继续道:“方才我已去寻过霍总事。他说,此物本就难得,多产于北地高寒深涧,眼下北边战事胶着,商路受阻,海运更是艰难。他估算,最快也要等到入冬之后,或许才能设法从海商手中再购得一些。”

她抬眼看向钱七郎,补充道:“霍总事还提及,此物虽紧俏,但按往来的海运货物情况看,宣国权贵府邸中应存有此物,比如荣安郡主府里年初就有新鲜‘雪阳藤’入府。”

“知道了。”钱七郎声音低沉,闭了闭眼,显然“荣安郡主”四个字带来的麻烦,比身上的伤更让他头疼。

一旁的花解语眼珠子一转,插嘴道:“东家,要不咱……派人去郡主府‘借’点儿?”

钱七郎倏然睁眼,冷冷地剜了他一眼。

花解语被那眼神冻得一激灵,正想躲闪,忽然想起东家此刻病着又最忌讳人违逆,与其事后被更“体贴”的收拾,不如现在……他心一横,原本要躲的头硬生生僵住,甚至还往前凑了凑。

只听“哐当”一声轻响,钱七郎甩手扔出的空茶杯精准地砸在花解语发髻上。

花解语被砸得“哎哟”一声,捂着脑袋蹲下身,龇牙咧嘴却不敢呼痛,滑稽地装模作样查看杯子有没有裂痕。

白雪霁将这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戏码看在眼里,刚才那点郁气被冲淡不少,心中对花解语这份“察言观色、看人下菜碟”的生存本领简直叹为观止。

她心思微动,上前一步道:“或许……我可以找荣安郡主想想办法。上上次三月赏樱宴,我与她打过交道……”

“不可。”

话未说完,便被钱七郎斩钉截铁地打断,“郡主何等精明,若你去求,立时便能猜出是我出了事,更会揪着不放。若实在紧缺,”

他眼神深邃,眉心拧得更紧,“我亲自去见她就是。”

白雪霁微微一怔:“你……与荣安郡主很熟?”

“嗯,确实有些渊源。”钱七郎答得含混不清,避开了她的目光。

白雪霁心头疑窦更深,正欲追问,背后陡然飘来一个毫无温度的声音:“那小子又来了。”

“啊!”白雪霁被这近在咫尺、宛若幽魂的声音惊得浑身一颤,猛地回头,正对上墨竹那张毫无表情、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她身后的脸。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墨竹!你能不能走路带点声!”

墨竹连眼皮都没抬,就平板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白雪霁气结。

钱七郎倒是习以为常,看向墨竹:“带他进来吧。”

“是。”墨竹应声,身影如风般又悄无声息地滑了出去。

白雪霁转回头,问道:“墨竹说谁?”

钱七郎吐出三个字:“佘云邺。”

白雪霁神色一凛,之前的儿女情长、微妙醋意瞬间被抛诸脑后,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凝重。

城外惊魂甫定,澧棠阁内躺着个病号,而朝堂之上,佘家军的危机也同样迫在眉睫。

****

门帘掀开,佘云邺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闯了进来。

他一身半旧的皮甲未卸,蜜色的面皮上沾着尘土,眉宇间是化不开的焦急与疲惫,那双惯常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

“钱兄,雪霁。”

当他目光扫过室内,看到靠坐在榻上、脸色苍白如纸的钱七郎,瞳孔猛地一缩,再看到守在床边的白雪霁安然无恙,紧绷的神经才略松了半分。

“这是怎么回事?”

白雪霁叹了口气,正想着如何解释时,钱七郎开了口,“我旧疾复发,但如今已无大碍。”

佘云邺闻言,眼中忧色略有缓解。

钱七郎示意佘云邺坐下,声音沙哑但条理清晰:“佘少将此来,是为令尊之事?”

佘云邺重重坐下,双拳紧握放在膝上,语气沉重,“家父被禁足府中,形同软禁。分兵制的诏书……恐怕近日就会明发。父亲性情耿直,只知忧国,不知自晦。在家中心绪愈发郁结,更言‘若此策施行,他日九泉之下,无颜面对为国捐躯的袍泽’,甚至还想要继续上书……我佘家军十万儿郎,江北千里防线……危如累卵!”

他目光直直看向钱七郎,眼中带着最后一丝希冀,“钱兄,事已至此,可还有转圜余地?”

钱七郎靠坐在引枕上,虽虚弱,眼神却依旧清晰锐利,“令尊刚直,宁折不弯,令人敬佩。然此时强争无益,佘家此时必须要给出一个姿态。”

佘云邺倾身向前,“钱兄,请直言。”

“当务之急,需让官家相信,佘家军非其一人可制,数十万将士忠诚的非佘帅其人,而是心系家国和朝廷。”

佘云邺点头。

钱七郎继续道,“方才乃其一。其二,若要让官家相信佘帅绝无拥兵自重之心,则令尊确需稍事收敛锋芒。若能当面坦诚己见,言语更需斟酌,低头认错更佳。”

佘云邺面露难色,摇头叹息:“钱兄所言极是。只是……家父向来说一不二,从不屈就于人前,更不善……逢迎之道。要他自晦其身,难如登天。”

白雪霁沉吟片刻,目光一闪,插口道:“寻常道理自然难劝服佘帅。但若是由国公夫人去说呢?”

“母亲?”佘云邺一怔,有些迟疑,“母亲虽通情达理,但一向敬重父亲意志,更不愿插手军中政事……”

白雪霁看着他,正色道:“云邺,国公夫人乃是朝廷命妇,非比寻常深宅妇人。佘帅身系两河百万生灵安危,牵一发而动全身。此刻并非纠结于夫妻之道或避嫌与否,国夫人只需明白,佘帅安危即社稷安危。晓之以社稷之重,以两河生灵福祉动之,再辅以夫君前途之虑,以国夫人之见识明达,定会以天下为重,从旁周全!”

她这番话,条理清晰,将一位命妇的身份与责任、家国大义与夫妻情分剖析得明明白白。

佘云邺看着白雪霁坚定清亮的眸子,心中那点犹豫豁然开朗。

对啊,母亲识大体、明大义,只要让她真正意识到父亲此刻处境之险与肩头责任之重,绝不会袖手旁观。

他用力点头,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光芒,“我明白了。我即刻动身,亲自回九江劝说母亲。”

“慢着。”钱七郎出声拦住了他,“劝老夫人之事,不必你亲往。”

白雪霁和佘云邺同时疑惑地看向他。

“九江路途遥远,此事我可另遣得力心腹携书信前往,必能将此中利害详细禀明国夫人。”钱七郎看向佘云邺,目光沉稳,“你当前,另有要事,刻不容缓。”

“何事?”佘云邺精神一振。

钱七郎缓缓道:“据我掌握的情报,今晨官家已命枢密院都承旨钟若元为权宣抚判官,专司考察禁军诸部,尤其……是佘帅亲手练就的那支威名赫赫的‘背嵬军’。”

他加重了“考察”二字,佘云邺脸色瞬间凝重到了极点。

“佘帅禁足,佘家军人心浮动。值此敏感时刻,背嵬军军容是否齐整?军纪是否严明?军威是否雄壮?便是重中之重!”

钱七郎的声音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若背嵬军展现的,是一支训练有素、令行禁止、斗志昂扬、心系国家的百战雄师,那它便是朝廷不可或缺的干城!既是国家干城,岂能离得开佘帅的统领?反之……”

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看着佘云邺骤然收紧的瞳孔,“若军中因佘帅之事流言四起,滋事者日众,军纪涣散,斗志松懈,甚至生出怨怼哗变之相……那在钟若元眼中,在官家眼中,整个佘家军便成了尾大不掉、亟待拆分的‘敝屣’。届时,你猜后果会如何?”

佘云邺额头渗出冷汗,完全明白了钱七郎的深意。

任何一点军心不稳的表现,都会成为压死佘家的最后一根稻草!不但父亲复职无望,麾下这十万背嵬劲旅,亦将沦为分兵制的第一批祭品!

他霍地站起身,对着病榻上的钱七郎,深深一揖到底,声音铿锵有力,充满了由衷的感激与敬意:“钱兄一席话点醒梦中人,云邺受教了!我即刻回营整顿军务。”

白雪霁也从旁补充道:“分兵虽势在必行,但佘帅行营之下,各军早已自成体系,独立运行。尤其你统领的背嵬军,根基深厚。只要你能稳住军心,严明军纪,展现出背嵬军乃国之干城的战力,保存住其核心力量,日后未必没有重整旗鼓、再图北进的机会。”

佘云邺用力点头,斗志重燃:“好!我即刻返回江北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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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棠雪霁
连载中苏小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