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着人备好快马,就在后门。”钱七郎道,看向花解语,“解语,你去安排一下,确保佘将军一路畅通,所需补给沿途接应。”
花解语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东家放心,包在我身上!”
佘云邺也不再耽搁,抱拳道:“钱兄,雪霁,保重!我去了!”
“云邺。”
白雪霁唤住他,正色叮嘱道:“记住,回到军中,务必约束部众,绝不可为佘帅遭禁足之事鸣冤叫屈,更不可流露出半点对朝廷、对分兵制的不满。一切,以整肃军纪、稳固军心、展现战力为上。”
佘云邺脚步一顿,初时眼中掠过一丝困惑,可脑中瞬间闪过钱七郎之前“莫授人以柄”的警示,立刻便彻悟:那些呼喝叫屈,都可能会被解读为拥兵自重、心怀怨望。
他的拳头骤然握紧,随即又松开,点头应道:“明白了。”
可就在他抬脚准备离去时,却又停住。他霍然转身,一个箭步冲回榻前,张开双臂,将还坐在床边的白雪霁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
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身体里,带着一股满腔无法言说的情感。
白雪霁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弄得懵了,身体有些僵硬。
他把头埋在白雪霁的肩窝,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比的真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躺在榻上的钱七郎看着这一幕,脸色阴沉,想也没想便伸手去扯男人的手臂。
可佘云邺此刻心潮澎湃,借着转身之力,空着的那条手臂一伸,竟顺势将毫无防备的钱七郎也一把揽了过来。
瞬间,一个极其怪异的“三人拥抱”形成了。
钱七郎猝不及防被一个浑身汗味和尘土气息的硬汉抱住,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那点病弱的苍白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愕然和窘迫取代,连连咳嗽起来:“咳!咳咳!佘云邺!你……你放开!”
白雪霁回过神,哭笑不得地推搡着那坚实的胸膛:“云邺,钱七郎还伤着呢。”
佘云邺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松开手臂,看着被他勒得咳嗽连连的钱七郎,挠了挠头,露出一个既尴尬又憨厚的笑容:“对,对不住。太,太激动了。我,我走了!”
说完,转身逃似地冲了出去。
留下内室里,一个咳得脸色泛红的钱七郎,一个又好气又好笑的雪霁,以及角落里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但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的白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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澧棠阁内的这点小插曲尚未完全平复,阁外的临安城已是风云骤变。
不过两日,黄门内侍高唱万延俊复相、提举枢密院事的诏书响彻宫门,如同巨石投入死水潭,瞬间搅得朝野上下波涛汹涌。
万派门生故旧弹冠相庆,酒宴丝竹昼夜不休;姚相旧部如丧考妣,人人自危;容派则陡然沉寂,似蛰伏于暗处的兽,只等时机反噬。
澧棠阁内,墨竹无声无息地滑了进来,手里托着一枚细小的铜管。
“东家,秘渠新消息。”墨竹的声音平板无波。
正靠在窗下引枕上闭目养神的钱七郎睁眼,接过铜管,指尖发力旋开,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纸笺:“荣安郡主府近日访客骤增,尤以万派礼部侍郎为最,府外也似有不明身份者逡巡探查。”
他将纸笺递给凑近的白雪霁,靠在引枕上,墨玉般的眸子深邃锐利,那点病弱之气被瞬间压了下去。
“万延俊复位,第一把火必是立威,打压容派、姚相一派。还有,是把他那套‘分兵制’坐实了,彻底削了武将的骨头。薛桧之身处漩涡中心,他那‘清流孤臣’的姿态,在万派眼里已是眼中钉肉中刺。若荣安郡主也有意与万派走动,这件事情更加棘手了。”
钱七郎的声音带着病后的微哑,却字字清晰,砸在寂静的室内。
白雪霁放下纸笺,眉间也凝起忧色。此时,门外又传来花解语的禀报声:“东家,薛相那边有东西递过来了。”
一个不起眼的竹筒被递入。
白雪霁连忙接过,竹筒内是一张素笺,字迹清峻内敛,正是薛桧之亲笔。笺上并无寒暄,只直述朝堂风波:姚相告病缺席,万延俊春风得意,话里有话地试探其立场,他周旋于恭贺言辞间,探得万延俊急于推行分兵制以立威树信之心。
信末强调:“万意甚坚,剑指异己,风高浪急,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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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雪霁看着那熟悉的字迹,心头一紧,“万延俊会不会已经对桧之起了疑心?”
“这是他的选择。”钱七郎取过素笺,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万延俊复相,首要立威,推行分兵制是他第一刀。只要薛桧之提出异议,不用做更多,已是万派眼中钉。”
花解语适时补充道:“我们的人盯梢郡主府,发现另有一支生面孔,似在郡主府外围游弋窥探,暂未查明来路。”他顿了顿,“老崔说,江口关的水龙营也动了咱们货船,扣了四条,借口是查验新规,但明显是拖延。”
“敢动钱家的货,明日这规就得停。”钱七郎冷笑,并未在意货船被扣之事,荣安郡主府的动向更让他警觉。
他对花解语道:“着人盯死那支游弋的尾巴,查清楚底细。商行这边,让各铺面掌柜依规制应对,该塞银子疏通关节便塞,该递状子喊冤便递,不必畏首畏尾,但绝不可留下大把柄让人构陷。账目底档要做实,随时应对户部核查。”
他看向白雪霁,“你也小心一点,心素馆、松风阁的生意,让丹娘看紧一点,钱氏他们不敢动,但白氏……”
白雪霁点头,“我明白。”
花解语开口:“东家,郡主府那边是否要递个帖子?”
钱七郎沉吟片刻,深沉的眼眸掠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影,仿佛想起了久远时光中某个模糊而疼痛的片段。
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缓缓道:“让青栀走一趟吧,递我的名帖,用澧棠阁的印信。就说应上次荣安郡主邀约,我明日午后亲自拜会,请郡主拨冗。”
白雪霁联想到那日澧棠阁中钱七郎对荣安郡主讳莫如深的态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钱七郎看向她,语气沉稳:“雪阳藤是续命关键。她既与万派眉来眼去,其中必有文章。不如我亲自走一趟,一为解药石之困,二为……”他眼底锐利一闪,“探一探这位郡主殿下,如今心头所系,究竟是什么。”
白雪霁看向他,终是开口问道,“我可以一起去吗?”
钱七郎深深地回望,摇头拒绝。
白雪霁并未生气,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嘴角轻扬,故作轻松道:“那你万事小心,一定要把‘药’讨回来,然后再告诉我这‘药’有多好用。”
“好。”
他的回话语调温柔至极。
****
翌日午后,一辆低调的青呢马车停在荣安郡主府朱门外。宋璇玑显然并未拿乔,府门早有人等候,将钱七郎径直引入内书房暖阁。
暖阁内陈设清雅,瑞兽炉熏着苏合香。荣安郡主宋璇玑端坐榻上,一身银红色锦缎常服,长发仅用一支玉簪松松挽起,不似人前端庄矜持,反倒透出几分家常的慵懒。
她抬眸看向进门的钱七郎,目光将他从头到脚细细扫过,最后落在他那双肖似吴赫的眉眼,眼底泛起一丝极其复杂的波澜,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
“钱东家请坐。”宋璇玑的声音自带一股久居人上的从容气度。
她的目光在钱七郎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一瞬,眉头微蹙,“听闻东家前些日子身子不适,不知今日好些了?”
钱七郎一身紫色锦袍,外罩玄色暗纹氅衣,衬得面色尤显苍白,拱手见礼后落座,便开门见山:“劳郡主垂询。钱某暂保无恙,只是旧疾需一味百年雪阳藤固本培元,遍寻不获,得知郡主府库藏丰隆,或有所得。七郎斗胆相求,愿以奇珍重金或七郎所能及之事,交换此药。以解燃眉之急。”
宋璇玑端起手边的定窑白瓷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并未立刻答话。
暖阁内一时寂静,只闻窗外潺潺水声。半晌,她才缓缓抬眸,唇角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奇珍重金就不必了。”
笑意敛去,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住钱七郎,“本宫只要两样东西。第一样,查清昀儿在汴京殉城的真相。保护百姓力战殉国?他身边有可是本宫安排的十二名死士,皆是精锐,为何一个都未能护他突围?本宫不信这其中没有龌龊!”
钱七郎心中凛然。宋昀之死,他从未想过有隐情,可听着宋璇玑话语中切齿恨意,怕是其中牵涉不浅。
可,为何她只提了宋昀,当年驸马暴毙一事不也是蹊跷吗?
钱七郎心中掠过一丝异样,但并未直接追问,而是续着话题:“郡主爱子之心,七郎明白,澧棠阁必当竭尽全力去追查。”
“很好。”宋璇玑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将一枚玄铁令牌丢在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第二,打通益州至荆湖的私盐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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