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风雨欲来

钱七郎蹙眉。

私盐暴利,却也是朝廷命脉,触碰此线,稍有不慎便是抄家灭族之祸。

荣安郡主所求,已非简单的情报交易,而是要他用澧棠阁的能力为她那日益膨胀的野心输送养分。

“怎么,钱东家掌江南半壁商路,连通海外的船队都玩得转,区区一条内陆水道,就难倒你了?本宫对于澧棠阁孝敬的银钱和门路,可是满意得很。”

宋璇玑嘴角噙笑,身体微微后靠,“如今,本宫不过是想把步子迈得更大些罢了,少不了你的那份利。钱东家,这可是双赢。”

钱七郎迎着宋璇玑的目光,沉声道:“水道非一日可通,牵涉甚广,需周密部署,钱某不敢轻易许诺。”

“本宫自然知道此事不易,会给你时日筹谋的。”

见他没有直接拒绝,宋璇玑神色稍缓,端起茶盏轻啜一口,话题却陡然一转,“说起来,你也许久未见你爹了吧。吴府如今都归谢氏做主了你知道么?就不怕她将整个吴家都吃了去?吴赫,可不止你一个儿子呢。”

钱七郎笑道,“吴家的事情群主倒比我上心。不过,鄙人姓钱,对别家的事不太关心。”

试探在暖阁中无声较量。

宋璇玑发出嗤笑,极短极冷,“听说谢氏对你幼时也曾关怀备至,还曾惩戒过害过你的母亲的妾室,莫不是念着这点子温情,你才迟迟不对那毒妇下手?”

提及“母亲”二字,钱七郎眼底明显升起一股寒意,看着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薄凉,宋璇玑顿了顿,面前人与吴赫年轻时面容几乎重叠在一块。

“也罢。”她意识到自己的失语,语气转柔,“本宫不过是瞧着那毒妇家谢氏、蒲氏、贾氏那一窝子蝇营狗苟,碍眼得很。万延俊复位,他们怕是高兴得紧。”

钱七郎将玄铁令牌收入袖中,语气淡漠,“谢氏之事,我自有计较。不劳群主操心。”

“不过……”他话锋一转,抬眼看向宋璇玑,眼神中充满警示,“白雪霁,郡主就不要再动了。”

宋璇玑闻言,一阵恍惚,随即笑出声,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意味:“那夜本宫的人只是想‘请’她说些话,却不想她滑溜得紧。不过嘛,盯上她的,也不止本宫,瞧那半路杀出另一拨人,刀刀见血,是真想要她的命呢。若非东家你来得及时……”

她故意停顿,提帕窃笑,“那位白娘子,手腕心思不错,本宫瞧着是个伶俐人,若非跟定了东家你,本宫还真想亲自收到身边好好教导一番。不过,东家既然这般爱惜她,可要看好咯。”

这话里,试探、威胁与一丝说不清的恶意混杂。

****

钱七郎放下茶盏,杯底与案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打破了暖阁内短暂的凝滞。他站起身,玄色氅衣垂落,身姿挺拔如松,带着无形的压迫感:“雪儿自有我护着,不劳郡主费心。至于郡主所求两事,静候佳音便是。”

宋璇玑的脸色阴沉下来,眼中闪过一丝被忤逆的怒意。她盯着钱七郎,仿佛要将他看穿。钱七郎坦然回视,不卑不亢,但姿态坚决。

良久,看着眼前人,她有些恍惚,眼底疯狂执拗的光渐渐沉下。

“记下你的话。”宋璇玑对身旁侍立的亲信嬷嬷道:“取东西来。”

嬷嬷端来一只锦匣。打开,红绒衬里上,躺着一截色泽深紫近黑、通体覆盖着一层蜡质光泽的老藤,藤体扭曲虬结,隐隐透出辛辣之气。

“订金。”宋璇玑推到桌案边缘,“本宫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钱七郎接过锦盒,“七郎既已应下,必当竭力。告辞。”

宋璇玑看着他毫不拖泥带水的模样,眼中情绪复杂难辨,最终只挥了挥手。侍女上前引路。

行至二门外的抄手游廊转角处,一个穿着鹅黄春衫、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正蹲在廊下,聚精会神地看着花圃里一只振翅欲飞的蝴蝶。

闻得脚步声,孟念君转头望去,目光交汇刹那,大眼睛里瞬间盛满了惊艳,她忘了手中的蝴蝶,整个人呆住了。

钱七郎只当是郡主府的小姐,微微颔首,施了一礼,便侧身而过。

直到挺拔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外,孟念君才猛地回过神,小手无意识地揪着衣角,“嬷嬷,刚才那位哥哥……长得真好看呀!比玉真观画上的神仙还好看!”她顿了顿,泛红的脸上露出困惑又新奇的神情,“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过来的时候,念君心里觉得好暖和呢。”

嬷嬷只当是小孩子家小孩子家的痴话,笑着哄了她两句,牵着她的小手往内院走去。孟念君却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钱七郎消失的方向,清澈的眸子里,映满了那个惊鸿一瞥的身影。

****

雪阳藤入药量增加,再辅以白芷精心调配的药汤,钱七郎的身子大有好转。然而,澧棠阁外,万派借着复相威势,对非其党羽的清剿如狂风骤雨般席卷临州城。

看似与朝局无关的白氏商号,也如钱七郎预料般,遭受到了刁难。

先是心素馆被税吏以“账目不清,疑似偷漏茶税”为由,连续三日上门盘查,翻箱倒柜,搅得客人尽散,生意一落千丈。

接着是松风阁,几个泼皮拿着被掉包成“淫词艳曲”的茶罐,在门前哭嚎撒泼,引来巡城军卒,虽被灰鸽帮的人及时“劝走”,却也坏了名声。

更棘手的是漕运司,白氏名下运茶的船只在运河闸口被扣,理由五花八门,“夹带私货”、“手续不全”,任凭丹娘带着真金白银打点,对方都油盐不进,摆明了是万派爪牙在刻意刁难。

白氏商号不似钱氏,根基尚浅,官方打压起来几乎毫无顾忌。关兮容急得嘴角起泡,将各处告急的消息流水般报给白雪霁。

白雪霁坐在松风阁二楼临窗的雅间,看着楼下街角探头探脑的税吏身影,神色沉静,脑子快速运转。她铺开纸笔,快速写下指令,让灰鸽帮将各处受打压的细节、涉事官员的名录一一汇总,同时让松风阁的落魄士子们暗中留意临安城内的舆论风向。

就在这焦灼之际,一封没有署名的短笺,通过澧棠阁的秘渠,送到了白雪霁手中。上面只写了一个地点:城北栖霞山麓废弃的竹溪精舍。落款压着鹤纹印。

白雪霁立刻告知钱七郎。两人换了不起眼的布衣,由墨竹暗中护送,悄然出城,策马赶往栖霞山。精舍隐在茂密竹林深处,荒草丛生,人迹罕至。

薛桧之已先一步在布满灰尘的佛堂内等候。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青灰色直裰,风尘仆仆,眉宇间笼罩着浓重的疲惫,眼下的青影昭示着连日的殚精竭虑。

瞥见白雪霁,紧绷的神色才略松一分。

“雪儿,钱东家。”薛桧之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开门见山,“时间紧迫。万延俊的分兵制诏书,枢密院已起草完毕,只待官家用印明发。”

白雪霁心头一紧,“佘家军那边?”

“唯一的好消息。”薛桧之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佘云邺不负所托,背嵬军在他整顿下,军纪严明,操练如常,甚至比钟若元前去考察前更为整肃精悍。钟若元的奏报对佘家军评价颇高,官家阅后,虽未解除佘帅禁足,但震怒已消减几分,虽未解除禁足,但已不再提严惩之事。”

“但这些松动,动摇不了官家改制的心。”薛桧之眉头紧锁,“万延俊下一步棋已明:打着‘整肃吏治、清理冗费、富国强兵’的旗号,要重启‘方田均税法’。此法名目光鲜,实则是最易滋生**。清丈土地、核查赋税,其中可做的文章太多,万派党羽正好借此名正言顺地插手地方,清洗异己,中饱私囊。”

钱七郎眼中精光一闪,“真乃天赐良机。”

****

薛桧之望向他,“此话何解?”

钱七郎缓缓道,“急于求成,必生纰漏。此法推行,民怨沸腾、地方官吏怨声载道、其党羽内部也必因分赃不均而滋生矛盾。这便是我们的突破口。”

薛桧之当即领悟,“我会设法在万派核心圈子里,设法埋下几颗钉子,伺机点火。同时,引导御史台中尚有风骨的言官,紧紧盯住主持此法的关键人物,他们的小辫子,就是引燃民怨的导火索。”

“雪儿,”他看向白雪霁,眼中带着忧虑,“雪儿,万派近来对白氏的刁难颇有刁难,这也许只是开始,你务必小心周旋,保全自身。”

白雪霁心头一暖,“放心吧,我能应付过来的。而且,舆论之事,松风阁和稚子报也能尽一份力,毕竟民间悠悠众口才是上位者最畏惧的东西。”

看着他眼底的疲惫和关切,她心中也不由升起担忧,“桧之,万派对你的猜忌已露端倪,你在朝堂之上,才是真正的如履薄冰,你也千万保重自己。”

薛桧之闻言,微微一怔,眼底似有暖流融化坚冰,唇边泛起一丝极淡、极苦的笑意。这关切的话语出自她口,足以抚慰他连日来的孤寒与疲惫。

然而,就在他心神微漾之际,眼角的余光瞥见:坐在一旁石墩上的钱七郎,极其自然地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拂去了白雪霁因赶路而沾在鬓角的一片细小竹叶。

动作熟稔而亲昵,仿佛做过千百遍。

白雪霁并未察觉不妥,下意识地偏头对钱七郎露出了微笑,笑容纯粹而依赖。

薛桧之只觉得心口像是被划了一下,细微却尖锐的疼。他眼底那丝暖意瞬间冻结,被更深的阴霾覆盖。但他掩饰得极好,快得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只是袖中的手,无声地握紧。

他站起身,声音一贯的柔和沉稳:“放心,我自有分寸。此地不宜久留,各自珍重,随时联络。”

说罢,他不再看两人,转身戴上风帽,身影迅速没入竹林深处,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似无的冷冽松香。

白雪霁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头沉甸甸的。而钱七郎,低眸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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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棠雪霁
连载中苏小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