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旧情

林伯佝偻着腰,老眼含着泪,另一只手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小、触手温润的紫檀木盒,盒盖上刻着钱氏独有的缠枝海纹徽记。

他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一枚古朴沉重的玄铁印章。印章通体黝黑,非金非玉,触手冰凉,正是钱氏家主代代相传的鹰首印。

“少夫人,”林伯将印章双手捧到白雪霁面前,“这是老东家昏迷前,拼着最后一丝力气交给老奴的。他早前嘱咐过,若有一日他有不测,便让我将这个交给您。”

白雪霁抬起泪眼模糊的脸,怔怔地看着那印章。

林伯深吸一口气,才将那沉甸甸的盒子联同印章郑重地放在白雪霁掌心,他强忍着悲痛,续道:“老东家说……钱氏,由您做主。”

匣子入手微沉,她低头看着盒子上繁复的海纹,脑海中闪过钱七郎临行前夜,在她耳边低语“乖乖等我回来娶你”时的温柔笑容,闪过钱昌老爷子拍着胸脯说“天塌不下来”时的豪迈笃定。

一股混杂着悲恸、愤怒与不甘的滚烫气流猛地冲上喉头!

她不能倒!七郎生死未卜,爷爷命悬一线,钱氏基业风雨飘摇……那些藏在暗处的豺狼正张着血盆大口等着撕碎他们。这不公平,凭什么她要一次次任人宰割!

她伸出手,缓缓取出那枚象征钱氏权柄的鹰首印,然后猛地一下握紧。冰冷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却让她混乱的心绪奇迹般地沉静下来。

她望向床上气息奄奄的钱昌,又仿佛透过虚空,看到了那个在惊涛骇浪中生死未卜的身影。再抬起头时,那双被绝望覆盖的眸子,此刻亮得骇人。

白雪霁抹去脸上的泪痕,再开口时,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静。

“林伯,传我的话:即刻召集钱氏所有在临州的大掌柜、账房主事,一个时辰后,议事厅集合。对外,就只说老东家需静养,钱氏诸事,暂由我白雪霁代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灰败的脸,“另外,去找白芷,请她务必亲自查验爷爷近日所有汤药饮食。经手之人,一个不漏,细细盘查。府中所有仆役均重新核验身份背景,有可疑者,即刻拿下!”

林伯眼中闪过一丝惊异,然后是一丝亮光、敬意和希冀,他重重躬身,声音带着哽咽:“是!老奴这就去办!”

****

外有群狼环伺,内有暗流汹涌。稳住钱氏这艘巨舰,比经营白氏生意艰难百倍。

议事厅内,气氛凝重,落针可闻。

钱氏核心掌柜、重要管事以及几位颇有分量的族老齐聚一堂,看着主位上那个身材瘦弱眼神却锐利如刀的女子,以及她面前案几上那枚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鹰首印,神色各异。

白雪霁没有废话,开门见山:“近来的事,想必各位都有耳闻。钱家,如今风雨飘摇。承蒙钱爷爷信任,将此印交予我手。”她扫过下首神色各异的众人,“自今日起,钱氏商行、澧堂阁一应事务,由我暂掌。诸位可有异议?”

有几位族老嘴唇动了动,可在接触到她那凌厉的目光和那枚沉甸甸的印章时,将质疑咽了回去。可也有按捺不住的。

钱氏族叔钱承业挤出点笑容,声音带着刻意的稳重:“这澧棠阁嘛,本就是忱哥儿的,交给你还好说。只是钱氏商行,千头万绪,非同小可。您毕竟年轻,又是女流,如何能执掌过如此大的家业。虽然说老爷子将印章给了,但白娘子,你毕竟未过门……依老夫看,不如请族中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辈暂时代劳,待老爷子身体好转或是七郎侄儿有了消息……”

“是啊是啊!”

“钱氏百年基业,需得稳重之人掌舵……”

“妇道人家,怎好抛头露面……”

稀稀拉拉的附和响起,都是平日里依附钱承业或心怀叵测的族人。

突然间,“啪”地一声巨响,打断了稀碎的议论。

一本账册摔在钱承业面前,白雪霁的目光倏地钉在他脸上,声音拔高:“这是你半年前勾结西市布行李家,暗中截流水云锦三成利润的账目!去年腊月,你挪用族田秋收钱款四千贯,至今未还!还有你儿子钱茂在江宁,仗着钱氏之名强占民女,赔出去的‘封口费’是从哪个账上走的,要我当着列祖列宗的牌位念给你听吗?”

钱承业的脸色“唰”一下白了,冷汗瞬间浸透后背。

“女流,能力不行?而你,就德高望重?”白雪霁声音冰冷,“别跟我扯这些,我刀剑舔过血,什么样的人都是一条命,砍了就都没了。你,吃着钱家的饭,喝着钱家的血,还做那么肮脏事。哼,钱氏族规我可记得第一条就是‘侵吞族产者,十倍偿之,逐出家祠’。钱承业,你现在是支持我呢,还是想带着你这些肮脏心思立刻滚出钱府?”

钱承业浑身哆嗦,嘴唇翕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

“林伯!”白雪霁一声清喝。

早已接到暗中指令的老管家林伯应声而出,同时,议事厅厚重的大门被“哐当”一声从外推开。澧棠阁在临州的管事,诸如花解语、青栀、谢容知等人缓慢走入。

而他们身后,还有数十名身着统一藏青色劲装、腰佩雁翎刀的澧堂阁精锐守卫,他们面无表情,手握刀柄,凛冽的杀气顿时笼罩了整个堂厅。

方才还在附和的几个族人,腿肚子都开始打颤,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掌柜管事,看到白雪霁的果断,心反倒定了下来。

白雪霁的目光从惊魂未定的钱承业脸上移开,环视全场,声音决断:“自今日起,我白雪霁以家主印为凭,执掌钱氏一切内外事务。钱承业,看在家族情分上,其父子贪墨族产虽可既往不咎。然,不再配管理我钱氏产业,其名下所有店铺和公家账房即刻收回,剥去族老之职!”

钱承业还想反驳,可触及白雪霁眼中的凶狠,马上咽下了话语。他看得出来,这女子,说一不二。

“澧堂阁听令:即日起,钱府各门、各重要库房、商铺、码头据点,全部由阁卫接管巡逻、护卫之责!凡有擅动封条、私传消息、言行可疑者,无论身份,一律拿下问讯!家法在前,国法在后,绝不容情!”

“所有掌柜、管事听真!”她站起身来,身影在众人眼中显得异常高大,“第一,各部即刻厘清被官府查封产业之明细,货物名目、数量、所在仓库、经手官吏姓名,限一日内造册。原件被取走的,给我写出暗记,做出副册。澧堂阁会派人秘密盯住所有被封仓库入口!”

“第二,”她的声音清晰,指令切中要害,“收缩经营,壮士断腕。所有与海贸核心无关的营生,诸如玉器行、南方丝路的两个中小商队、以及钱承业名下那三家半死不活的粮铺,立刻评估市价,半月内处置干净,溢价出售、折价转让都可以,务必迅速回笼现银。所获银钱七成入库做储备,三成立刻换成黄金及等价的乾国硬通货分密库存储。海贸根本,漕口的船队调度权、未暴露的几艘轻便快船、熟手船工水手名录,由林伯亲自负责,按预先计划秘密转移安置,名单只你、我和霍连城掌握。”

“第三,稳定人心。”她看向那些在场众人,“钱氏不亏待自己人。自本月起,所有在册伙计、账房、核心匠工、船队骨干,月例加一成。告诉你们下面的人,钱家只要有一口气在,他们的家小就有一份安稳。掌柜、管事按过去三年功绩,重新议定份子红利。但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此刻若有人敢吃里扒外,中饱私囊,或勾结外人趁火打劫……澧堂阁的刀,是绝对不会认旧情的!”

这番言语,挟雷霆之威,恩威并施,条理清晰,精准地指明了钱氏在狂风暴雨中的求生之道。所有钱氏族人,包括刚才还存着小心思的,此刻望着主位上这个年轻却浑身散发着不容抗拒威势的女子,再也没有人敢跳出来质疑,也再无人再敢存半分怠慢之心。

因为他们都知道,越是飘摇,掌舵就越需要杀伐果断!

见众人皆认可,或者说基于现有压迫之下不得不信服后,白雪霁的语气也软了下来,“海上的风浪,打不翻钱氏的根基。请各安其位,共度时艰。请各部主事,立刻回去办差,若有阻滞,可来报我。”

“是!”众人纷纷抱拳躬身,声音整齐而洪亮。

****

偌大的议事厅,很快只剩下白雪霁一人独立中央。她深吸一口气,转身,步履沉稳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沉重疲惫,走向内室。

钱昌依旧昏迷,气息微弱。白芷凝神施针,眼里凝重。

“如何?”白雪霁的声音很低。

白芷抬眸,“脉象沉滞淤塞,邪毒深陷,非急症或寻常风寒,更像是……慢性毒物累积,遇急怒而爆发。”

果然有鬼!

她眼神一凛,看向林伯,后者立刻低声道:“按您吩咐,所有近日接触过老爷子饮食汤药之人,已分别看管,等候讯问。”

白雪霁点点头,坐到床边,看向钱昌闭上的双眼,低声道:“爷爷,您撑住。七郎……定在回来的路上。这钱氏,雪霁先替您和七郎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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