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在议事厅的铁腕整顿,瞬间传遍了钱氏内部的每一个角落。所有躁动和惶恐,在绝对的力量和精准的指令面前,被强行按了下去。新任掌舵人以自身手腕和意志凝聚起的短暂共识中,钱氏商号在狂风恶浪中找到了暂时的平衡。
血,是暂时止住了。
但白雪霁知道,稳住内部还远远不够,朝廷的介入、对手的撕咬仍在继续,仅靠钱氏自身的力量,难以抵挡这全方位的倾轧。
她需要一个强有力的盟友,或者说,一个能暂时震慑群狼的保护伞。而这个人选,非薛桧之莫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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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薛桧之再次登门。雅室内,白雪霁亲自为他烹茶。
薛桧之静静地看着她,衣衫依旧是素色,脸上也因操劳略显憔悴,唯独整个人的气息比上次两人见面时沉静了不少。
“雪儿,我自己来。”他接过茶杯,又关切道,“钱老病情如何了,可有些起色?宫中有能力的大夫不少,若需要我可以遣人来……”
白雪霁按住他的手,笑着摇了摇头,可抬眸时,眼神中分明流露出一丝疲惫。
薛桧之将一盏清茶推至她面前,“钱氏内外交困,你一人支撑,实在辛苦。雪儿,若有我能帮衬之处,你不必为难,尽管开口。”
白雪霁叹了口气,犹豫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桧之,不瞒你说,我现在真是焦头烂额。钱爷爷病势沉重,白芷日夜守候,只盼能稳住病情。至于钱氏……”她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尽是忧愁,“朝廷封查未解,外面虎狼环伺,许多原本稳定的商路和渠道都断了。我一个人,实在很难……”
她顿了顿,落在薛桧之脸上的目光满是对亲人般的依赖,语气坦诚:“桧之,如今我身边能信得过的人不多了,你是其中一个。现在,我想也只有你能帮我了。”
薛桧之看着她眼下浓重的青影,还有话语间透出毫不掩饰的依赖,心中那点因她骤然执掌钱氏而产生的微妙疏离感被冲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怜惜与一种被需要的满足感。
“雪儿,你我之间,何须客气。你有难处,同我说便是。”他伸出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拍拍她的肩,最终还是轻轻落在她手背上。
白雪霁从袖中取出一份早已准备好的清单,推了过去:“钱氏摊子太大,如今人手短缺,精力实在顾不过来。这几处产业,”她指着清单上几项——临州城内的两家丝绸铺子、一条通往蜀地的陆路茶马商队、以及一处位于京畿附近的仓储转运点,“如今日常经营需耗些心力,钱氏自顾不暇,与其被外人觊觎蚕食,不如委托给桧之你信得过的人代为打理。所得利润,钱氏只取三成,其余七成,权当酬劳和谢礼。”
这份“委托”,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丝绸铺子利润尚可但竞争激烈,茶马商队路途遥远风险不小,仓储点更是边缘产业。送出这些,既能向薛桧之示好,表明她愿意分享利益、寻求庇护的姿态,又不会伤及钱氏的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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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桧之微微皱眉。他自然明白白雪霁此举的用意:寻求庇护,利益捆绑。
他心中有些复杂。一方面,他满意白雪霁终于明白他的重要性,认清了现实,愿意向他靠拢的姿态。另一方面,他却不希望白雪霁是以这种“合作”的方式与他靠拢。
他,想要更多。他,想要的雪儿完完整整的全部。可面对白雪霁难得的主动寻求帮助,他不想、也不会拒绝。
薛桧之接过清单,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雪儿,我们之间大可不必如此生分。这些产业,我会安排妥当可靠之人接手,定不负你所托。至于利润分成,钱氏如今艰难,收益自当尽归钱氏。我帮你,并非图利。”
白雪霁微微一征,随后垂眸道,“桧之,规矩不能坏的,该有的酬劳,钱氏不能省。即便你我有旧情,但是下面做事的人也要吃饱,我不想让你难做。”
这是交易,是委托,而非施舍。
薛桧之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坚持:“也好。雪儿你行事,向来有章法。”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话题一转,“对了,近来你与佘家少将军可还有联系?”
“军务转运交接委托后便少通书信,怎么了吗?北境可是又有意外?”听得他突然一问,白雪霁有些紧张。
薛桧之摇头,“正好相反。前段时间,宣乾两国互派使者和谈,边境的情况好了不少。”他笑了笑,“我不过以为,你与佘云邺有曾有袍泽之谊,他会先我一步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你罢了。”
“近来因着钱家经营,我都忙得都快魔怔。你倒好,差点又吓我一跳!”白雪霁略带撒娇似的抱怨道,同时瞪了他一眼。
气氛顿显温馨,好似重回两人儿时模样。薛桧之嘴角不自觉地扬起,宠溺地望向眼前的女子,目光中是压抑不住的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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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家独女与魏候世子的婚期定在花朝节后,请柬也送到了白宅。而在此之前,赵清悟特送拜帖,邀白雪霁前来府里小聚。
闺房内,炭火融融。
赵清梧一身华贵装束,眉梢眼角却再无昔日的书卷清雅。对比之下,白雪霁素衣荆钗,病容更显,可却也自带一股难以撼动的冷峭气场。
“姐姐看来憔悴了许多,钱七公子的事……唉,世事无常。听说心素馆也……真是祸不单行。”
赵清梧话说得关切而真诚,让人难辨真假。若不是捕捉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自己的颈侧,白雪霁还真会信以为真了呢。
寒暄几句,赵清梧的心思便按捺不住了,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姐姐那日醉酒,衣襟滑落出的玉佩……样式倒是别致,清梧瞧着,倒有几分眼熟,似乎是薛家的形制?”
来了。
白雪霁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甚至装作茫然道:“玉佩?哦,你说的是那枚断成两截的旧物吧?不过是幼时故人所赠,并非什么贵重信物,不然也不至于裂纹重重。至于薛相……他这般位高权重,不过是看在钱氏的份上与我来往罢了,天下玉佩形制相似者何其多,偶尔形制撞上了也不出奇。”
她笑了笑,略带讽刺地补充道:“还是清贵人家觉得我等商贾用些好物都不成?”
“我并没有看低你的意思。”赵清悟咬住下唇。
赵清悟本质上并非恶毒之人,此番下毒背后定有人鼓吹或指使。但白雪霁不喜欢这种灰色地带,既然她能害自己一次,那便能害自己第二次。
徐心兰,便是前车之鉴。
白雪霁直视着赵清梧,眸光如寒潭深水,“清悟,这些话我只说一次。我白雪霁能有今日,靠的是一双不认命的手,一步一个脚印挣出来的身家。虽说不上十分清白,也确实依靠了某些上位者的力量。但扶我的人,是钱七郎。我知道你是如何理解我和薛相的关系,但你应该知道,我的心所归何处。所以我希望,你莫要听风是雨,被人利用了。”
赵清梧捏着茶盏的手指骤然收紧,她知道了是自己下的毒。
白雪霁叹了口气,站起了起来,“赵娘子既已觅得良缘,即将嫁作魏家妇,想必日后相夫教子、操持家务繁忙得很。稚女社那些庶务琐事,就不劳你挂心了。以后,也不必再来。”
话落,她拂袖转身,径直离去,再未看身后那张因那张因羞愤而涨红的的脸。然而,就在行至拐角处时,她听得急急追出又猛然停住的脚步声,还有一句弱不可闻的话。
“对不起……”
声音,连同旧日情谊,一并消散在凉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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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元十二年,春寒料峭。
一份加急军报再次撕裂了临州城的平静:佘家军一部于朔风谷遭大乾重兵伏击,伤亡惨重。前线斥候传回的奏报言辞凿凿,将矛头直指主帅佘均鹏“刚愎自用”、“轻敌冒进”、“指挥失当”。
紫宸殿内,宋德真震怒拍案。不少官员趁机群起攻讦,历数佘家拥兵自重、屡次冒功之罪,更声称此次前线溃败全因佘家刚愎,乾国强悍,需立即议和方能保城。
最终,圣旨下:着即锁拿佘钧鹏进京问罪!佘云邺暂代父职,死守边防,若再有失,数罪并罚。
消息传来时,白雪霁正在澧堂阁查看几份从海上绕道传回的消息。手中狼毫笔一顿,宣纸上洇开了一团浓黑的墨迹。
朔风谷……佘云邺……锁拿问罪……戴罪立功……
昨日重现!
都是先制造重挫,然后罪名如山倒压下来。
白雪霁颤抖着手翻出那份誊抄回来的朝议记录,目光死死盯在那份主导推动此次调查、将种种“证据”呈上的名单首位——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薛桧之。
砰——
白雪霁一拳砸在桌案上,震得砚台倾倒,墨汁横流。瞬间,所有的线索在脑中轰然炸开,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冲上头顶。
她抓起那卷沾染墨渍的抄报,咬牙道:“备车,去薛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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